要让爹爹去罢,爹爹那张嘴,八巴掌打不出一个屁来,怕被人家几句话就堵回来,倒办不成事。
正为难,只听院子里传来王大力粗重的嗓音,正劝着她娘莫哭。
种小巧打开阁楼的窗户,招手让他上来。
王大力丢开哭的肝肠寸断的种大娘,因为种小巧的招呼,喜滋滋的跑上楼去。
却又觉得,小巧遇上退亲这事,是件窝心的事,不能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
这样想着,便又变了变脸,变出一付伤心难受的样子出来。
“巧儿,别伤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王大力避避落落的立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劝着她。
种小巧盯着他的脸一会儿,叹口气,指指门边凳子,让他坐。
王大力紧张的搓搓手,咽了咽口水,方挺着腰直直的坐下来。
“大力,帮我个忙,替我去王家讨个公道回来可好?”种小巧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了,央求的口气。
王大力的眼睛亮了亮,“咚咚”的拍着胸脯:“你只管说,我保证给你做好。”
“其实也没什么,本来我也不想嫁过去,他倒先反悔,正好,大家各安其命,井水不犯河水,挺好。
不过,这种事,对我一个姑娘家家来说,终是有损名声的事,只怕这件事以后,更没个正经人家敢上门来提亲了。”种小巧有些怅然的叹道。
王大力伸手挠挠头,嘴巴张张合合几个来回,终还是没发出声音来。
“大力啊,你帮我去王家,跟他们了了此事,银子还他们,只是别我也不计较他们的出尔反尔,只是这般坏我名声的事,他们总得补偿我点什么,我这心里才过的去是不是?”种小巧又说道。
王大力赶紧点头。
“你是要我,跟他们要几袋子芝麻回来?”王大力望着她,笑道。
种小巧俏生生的面上露出鲜花般娇艳的笑来,看傻了王大力。
”大力啊,你可真是我的知已,我还没说,你倒都明白。“种小巧笑道。
”巧儿,你等着,我这就去,保证给你把这事办好。“王大力起身,憨憨的笑一声,走出去。
种小巧趴在窗户上,瞅着他的背影,心里倒像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她倒不是看不上王大力,她也想着嫁给他来着。
可是……
想起自己那天在河边那情形,心里就难受的要死。
王大力是个好男人,该找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好的女人做媳妇。
她配不上他。等她赚了钱,定花高价钱,给他寻一门好亲,娶上个比她贤慧一百倍的媳妇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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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力走后,种小巧趴在窗户上,眼巴巴的盯着门外,等着他回来。
种大娘自己在院子里嚎半天,见没人理,也只得偃旗息鼓,拍拍屁股起身,回来该做什么营生做什么营生去。
直到吃晚饭时分,王大力方回来。
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跟着个推了一推车足有七八包芝麻的种继祖。
种小巧见状,欢快的叫一声,冲下楼来,冲着那推车扑过去,动作太猛,一下子撞到推车上的麻袋上,一个跟头就要跌倒。
王大力手疾眼快的扶住她,种小巧的人正倒在他怀里,与他对了眼。
王大力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种小巧伸手撑着他的胸,站直了,拉着他的手摇晃,夸他能干。
王大力红着脸,傻笑。
种继祖将推车上的芝麻卸下来,堆到碾子旁,到是一脸的不快,低声嘟囔:“你说这爹娘怎么会这样,为了让闺女攀个高枝,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
种小巧到却是耳朵灵,正听见他说的话,转身过来,伸手指着他:“种大傻子,你说啥呢,给我说说清楚。”
种继祖抱着头,嚷嚷:“我听王大傻子说,咱娘为了将你能嫁的好,改了你生辰八字,你本来是个克夫命,现改成的旺夫八字。“
种小巧一听,登时气塞于胸,拎起磨碾子上的棒槌朝她哥的身上抡去。
”好你个种继祖,敢造这种谣来污蔑姑奶奶,看姑奶奶不打死你个挨千刀的!“种小巧咬牙切齿的骂着,只管没头没脑的朝他哥身上抡着棒槌。
种继祖抱头鼠窜,嘴里不停捣鼓:”真是的,话又不是我说的,事又不是我做的,干嘛跟我过不去“
嘴里边捣鼓边跑出家门,种小巧追了两步,没追上,气喘吁吁的回来,越想越委屈,不由也哭了起来。
这话可是怎么说起的,这退了订就退了订,本也没指望攀那高枝,嫁去他王家。
可就算是寻出不是来退订,也不至于这样诋毁她的名声罢?
这种话传出去,她可还怎么做人?她这张脸倒要放到哪里?
不如死了算了。
种小巧又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正洗菜做饭的种大娘见闺女趴在磨碾子上只管哭,撩着衣襟子擦着湿漉漉的双手走出来,拍她的肩膀,有些心疼又有些懊恼的口气:”你这傻子,就是他退了亲,不还有个花生少爷么?
你这铺子眼看就一个月净赚一两银子了,他也快来下聘了罢?“
种大娘的话音未落,只见种老爹垂头丧气的从外面进来,听闻他老伴的话,重重的叹口气,一跺脚,抱头蹲到院中央,只管唉声叹气。
种大娘翻着大白眼,过去拿脚踹他:“你这又是怎么了,真正是,一天到晚没个清静,按起葫芦起了瓢,哪哪都是事儿!”
“还花生少爷呐,你知道外面都怎么传的?都说王家退亲,是因为小巧的信生辰八字不好,命中克夫!”种老爹闷闷的说道。
“啥?”种大娘瞪圆了眼,双手叉腰,狠狠啐他一口:“放你娘的狗屁!巧儿一出生,就找算命先生瞧过,妥妥的旺夫命!是哪个瞎嚼舌根的编来的瞎话!老娘找他理论去!”
“理论个啥,人家王家都信了,桃园镇都传遍了的,这亲也退了,还理论个啥子哟!”种老爹沮丧的叫着。
种大娘双眼一翻,“嗵”一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边哭边骂:“哎哟喂,这是哪个挨千刀的编瞎话,这短命鬼,害人精,阎王爷怎么不收了他啊……”
种小巧在她娘抑扬顿挫的哭骂声中,倒慢慢的清醒过来。
虽然不知这谣言从何说起,可已经传开了的,越去解释倒越成真的了。
她相信她爹娘干不出给她改生辰八字这种事来。
这名声算是毁了。
不过毁了也有毁了的好处,总算再不没有人上门来买人或来求亲了罢?
种小巧那张俏脸阴睛圆缺的变幻着表情,一块脏兮兮的毛巾递到眼前,王大力摸着后脑勺立到她跟前,憨憨的笑:
“巧儿,别生气,他们那都是吃不着葡萄倒说葡萄酸的,你怎么会是那种命,他们都怕,我王大力也不怕。”
种小巧的鼻子酸了酸,不理他,扭身走进屋,径去床上躺下,拖过毯子盖了脸,呜呜咽咽的哭开了。
哭着哭着,也就那么睡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朦胧亮,种小巧便起身来磨麻油,捣辣酱。
名声没了,生意却是要做下去的。
她本立志要自己成就自己的豪门,这样也好,更清静,只不知自己这克夫的命传开去,还会不会有人继续跟她做生意。
克夫大概与生意没啥关系罢?做生意又不是嫁娶,不会在意对方什么命罢?
种小巧边推着磨碾,边直着眼想心事,自己安慰着自己。
却听外面的门响一声,一张光光的脑门探进来,笑嘻嘻的不正经的声音问道:“哎,起的这么早?麻油磨多少了?用我家的车送过去?”
种小巧瞧着他那张没正形的脸,叹口气,没心思跟他斗嘴,只摇头。
周正南撩衫子走进来,拿水瓢往碾子上洒点水,继续笑道:“生意都做了这么大,不用老板娘自己上阵推碾子了吧,你要是不愿请人,我去买头驴给你用行不?”
种小巧无精打彩的瞅他一眼,懒得答话。
他周正南是大家子出身,哪里知道这嫌钱的辛苦。
平时在赌房里,手指缝里洒出去的钱,就比得上她正八经做上一年半载生意的。跟他说这赚钱的艰难,却不是对牛弹琴?
”种小巧,这生意好歹也有我一份,我出点力也是应该的,你放心,这钱我出,从我的份子钱里的扣总成了罢?不管雇人还是买驴,绝不用你一分钱。”
周正南见她只是摇头,不答话,有些急躁起来,拍的胸脯嘣嘣响,声音也大起来。
“周大少爷,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你这生在富贵乡里的人物,怎么会知道这赚钱行里的艰难,不说也罢,您老快回罢,明儿麻油磨好,我自雇车送过去,不用你老跟着操心了。”种小巧冷淡的说道。
周正南自讨个没趣,却又不肯就走,只默默的拿着舀瓢,往碾子里倒芝麻。
天色渐渐放亮,西盛街慢慢热闹起来,各色生意的吆喝声此起彼浮,桃园镇上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天又就这么漫漫的开始。
种小巧的眼皮子却跳了起来。她伸手捻颗芝麻贴到眼皮上,好些,却还是跳。
种大娘打着呵欠,边系着衣扣出院子来洗漱,展眼见个长衫男人立在院子里的磨碾子边上,唬的“嗷”一声差点丢了手里的铜脸盆子。
却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叫门声。
这声儿,种小巧不熟,可周正南听了,却“刷”的白了脸,丢了舀瓢,迈步进了屋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