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秦妞儿病了,陆洪琛为宽慰方连音,时常去她住处看她,可秦妞儿的病到底凶险,也不是没请专治天花的大夫来瞧,可这病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无论如何也勒不回来了。
眼看着秦妞儿身上的红色斑疹逐渐变为丘疹,又变为疱疹,如今又有发脓的趋势,那大夫竟然都束手无策。
陆洪琛怒斥大夫不走心,那天花大夫却恨不得以头抢地,“并非是所有病患都适合接种牛痘,小姐虽然体质特殊,天生免疫力低下,可若小姐不曾接触过天花病人的东西,是不会感染天花的!”一句话将自己的责任卸地干干净净,却搅动起了陆府的另一场风雨。
这厢方连音也跪拜在地,哭地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妞儿久病不愈,势必是被什么鬼怪盯住了,求老爷救救妞儿!”
陆洪琛最恨巫蛊,当下呵道:“哪儿来的牛鬼蛇神,简直一派胡言!”
方连音哭道:“真的呀老爷!想来也是有人下了什么咒,恨着府里的人,不然何以前厅那小丫头就被勾到井里头做了水鬼呢!”府里头一向有传闻,说那小丫头为陆良又强迫确实是想不开,可也是被鬼怪勾了魂的缘故,那死人的井里,可溺死过不少的冤魂呢!
陆洪琛被勾出心中往事,又恨最恨府内人做出相残不和的事来,当下便下令彻查府内,并方连音院子里的张婆子领人去,如有嫌疑物品一并搜出!嫌疑人等一并捉住!
二太太容香生怕火烧到自个儿那儿去,忙不迭将私用物品都陈列在院子里,并丫鬟婆子们和陆良又的物什尽数在内,张婆子一一检阅,似无问题。只是在伺候的大丫头紫缇的屋子里搜出几双男人的鞋袜,并些臊话,陆府内小丫头做出这些事纵是有伤风化的,容香生怕惹一身腥,抬脚就踹倒一旁发抖的紫缇,又连忙叫人把紫缇捉起来看管。
饶是紫缇苦苦求饶也不理不睬的。
她是被上一回陆良又被禁足收权一事弄怕了,如今兢兢业业不肯有分毫差错,对自己狠,对身边的人更加狠。
张婆子倒看不下去了,不免笑一声,“二太太,紫姑娘也是有情人,老爷一向开明,想来也不会为难,二太太又何必捉着不放呢?”
容香一边呵斥押着紫缇的小丫头领人下去,一边道:“我是不敢做主,还是得看老爷的意思。”她的脸上还挂着笑。
张婆子没得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扑扑袖口领着人又径直往梨园去了。
容香愈想愈气,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她望着张婆子一行人离开的地方,暗暗地捏紧了帕子,眼中生起暗恨来:这张婆子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狗仗人势,也敢大摇大摆地来查我!等没了秦妞儿,倒看你方连音还怎么神气地起来!
因想起今日紫缇一事,容香心里愈加不快,尖着嗓子呵斥身边的小丫头,“三少爷呢?叫他过来!”
且说张婆子离了二太太容香的院子,领着人一直走到梨园门口。
五太太楼重潇早得了消息,整装立在门口等着。她冷遮掩盘着手臂依在红漆门上,眉眼间全然是嘲讽,“什么事儿引出这等丑态?当是谁都要害她不曾?什么处发了病什么地儿搜去,扰地别人做什么?”
一干小厮知楼重潇素日就这个脾气,也不敢答话,张婆子也不敢得罪这位风光的主,连忙上前赔笑道:“是老爷的意思,二太太都查过了,太太这儿,老婆子我不敢不查。”她一挥手,便有一干小厮围上来,躬身朝楼重潇行礼,“请五太太开箱子。”
楼重潇唇角一挑,挽一把头发走过去将一个个大箱子“哗啦”几声全然掀开,里头尽数放着首饰和戏装门面,人也不说话,只站在旁边冷眼瞧看。小厮一个个摸索过去,并无异物。
楼重潇更是冷笑,“可都瞧仔细了?”
“仔细了仔细了。”张婆子连忙赔了不是,急急往下一处去了。
彼时白晓正窝在榻上看书,她把那牛皮面儿的《羊脂球》翻地毛躁,忽听见外头闹哄哄的额,心里纳罕,不一会儿便瞧见张婆子领着些小厮闯进来。
白晓撂下本子霎时就挑起眉毛呵道:“哪儿来的小厮,也进主子屋子?”她这一喝,登时惊了不少人,张婆子只当白晓素日体弱是个好拿捏的,哪知却踢了个铁板,忙唯唯诺诺地挥手讲几个小厮赶了出去,自己上前来躬身道:“老爷的意思,怕府里混进什么不该混的,叫一一查检了,没得讨晦气!”
“晦气倒是不曾,我这儿地方小,又偏僻也不曾有什么要查的,想来张妈妈也查不出什么的。”白晓翻了翻眼皮子,将压麻的腿挪了挪换了位置,拿起案上的书不急不慢道。
张婆子见白晓是个油盐不进的,这话说的虽然委婉,却明显是个不让查的意思了,当下便有些局促起来,哪知白晓却又发出一声笑,“不过,既然是老爷的意思,也是为了府里人好,张妈妈,请便。”
张婆子听了如蒙大赦,想着这位新晋的七太太也不过是个和他们这些下人一样看陆洪琛脸色的,心中便有些瞧不起,就要让小厮们进来动手,却瞧见白晓斜眼冷冷地看她,“想来老爷也不喜小厮们出入太太们的屋子,张妈妈,劳烦您亲自查一查罢。”
张婆子心中止不住一撼,恨不得连扇自己几个耳光。她到底是被白晓震慑住了,也不一心想拿错,只草草地摸了几遍柜子,就带着几个等候在外的小厮退出去了。
白晓望着张婆子一行人仓皇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奇怪的府外来的物件倒是没有,却查出好些许丫头小厮私通的证据,大的丫头有二太太容香身边的紫缇,小丫头捶腿洗脚的也有,若放在素日,陆洪琛兴许不愿意过心,可如今秦妞儿病重,陆洪琛烦闷,于是这些大小丫头便被一一被打发出了府,各自送回去了。
这所谓的巫蛊玩意儿没查地出来,秦妞儿病地却是越发的重了。
于是搜查的范围也扩到了竹园里头。
张婆子不曾得过天花,现在的竹园是进不去了,于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代为进入,不一会儿就摸出一个朴素的陶瓶子来,那陶瓶子看着毛毛糙糙,通体裸色,拿给那天花大夫一瞧,那大夫眼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城西一家得了天花的人家的!那家当家的,得了天花,又耽误了时限,我也救不来,最后是病死的。”
陆洪琛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是那户人家的?”
天花大夫捋一把胡子,慢慢悠悠地把那瓶子翻转过来道:“老爷,您瞧,这瓶子下面可刻着那户人家的小印呢!”
翻过来一瞧,果真是。
可这瓶子又破又粗糙,方连音好奢华,这样的瓶子势必是入不了她的眼的,那这东西,又是为何会出现在竹园内的呢?
“什么时候的事?”陆洪琛的面容阴暗暗的,眼中冒出火光,像是野兽张开吃人的獠牙。
天花大夫颤抖道:“也就是前不久的事,可能就才八九日之前的,这些本该尽数销毁,可不知道是怎么流入府中的……”他狭长的眼眶中目光闪烁,这深宅大院里,葬送了多少冤魂?有些东西有些事是轻易触碰不得的轻易说不得的。
陆洪琛隔了好些时候才缓过神来,攥紧了衣袖,面上满是怒火。
方连音看到那瓶子也愣了神,一下子跪坐在地哽咽着,“是我不曾想到,这物件儿本也是下人拿来逗妞儿玩儿的,妞儿喜欢,也就当玩物留着了,不曾想……”说着豆大的泪珠子就又滚了下来,缀在修长细密的挺俏睫毛上,哭地实在是又懊悔又可怜。
陆洪琛眉头一皱道:“再去搜搜,可有什么漏网之鱼!你们几个,再去把人捉来!”
一种小厮嚷嚷着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夹着个小丫头上来了,小丫头哭地脸都肿了,涕泪横流不断求饶,“太太,太太饶了我吧,这东西,是我老家大舅捎来的!奴婢,奴婢不知道这个有问题啊!”
方连音抬手一巴掌就把那小丫头打倒在地,眼泪滚下来,人也哭地梨花带雨,她一边抹泪一边道:“老爷,可给妾身做主啊!”
陆洪琛知道方连音再糊涂也不会拿亲身骨肉的性命为赌注,可怜她们母女二人,当下就叫人把那小丫头拖了出去,三两下就打地半死不活。初始还有些挣扎,可被麻布堵了嘴,绳索捆了手脚,又大板子伺候,渐渐地发起闷汗,最后就一声不吭了,小厮摸一把鼻息——还有一口气。
那小丫头被打地奄奄一息,早没了说话的力气,重重地垂着头,任由小厮们把她拖来拖去。陆洪琛瞧着血肉模糊的人,愈发厌恶,皱了皱眉,“拉下去吧。”
白晓听说这一回事,还是从梁婆子嘴里。
“那小丫头,下半辈子,可真就废了!”梁婆子这么说,却又露出厌恶的情绪,眉梢间的皱纹都因为怒气仿佛被磨平,“谁让她谋害主子呢!活该!”说罢却还啐了一口,“听说还扎了草人!草人上全是银针!”
“老爷为了驱邪,要做法事了,请了云游的高人,太太这几日还是不要出去了,要沾了污秽邪物就不好了!”
“有老爷福泽照料,高人出手,这下四小姐,有救了罢?”
“太太,你说说?”梁婆子问她。
白晓笑着摇摇头,“我哪里懂。”
她瞧着八宝阁上搁着的雅瓶,那里曾经插着的梅花早已被她丢弃,如今只空荡荡的。“人最难的就是正心,人若正心就能驱一切邪,人心若不纯,驱邪,又有何用?”她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