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一颤，她知道陆修文今日和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套个小人把对方扎了千百遍——开什么玩笑，现在也太急了吧？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她有些不安。
陆洪琛却是很平静地望着她，双眼炯炯有神，就在等着她的反应。
原本还忐忑不安的白晓却忽然冷静下来了，陆洪琛这样，并不像是一些老古董那样因为女人涉足干涉外事而愤怒，她表现地反倒显的十分冷静，甚至是有些，赞赏？
那通身，似乎散发着“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一样的魄力——并不仅仅局限于性别，陆洪琛此刻，正是用一种商场上对峙的对手态度来对待她。
“我只是随口说了说自己的想法，主要还是大少爷做的，白晓做的实在是微不足道。”应对顾成勋的那一套白晓拿不准陆洪琛这样的老狐狸吃不吃地下去，但眼下也没有别的说辞。
不卑不亢，一向是白晓的形式准则。这一次也是如此。
既然陆修文神神秘秘地和她说明白了是好事，那么她就信他一次，更何况此刻藏拙也不是什么好对策，不如就干干净净地说出来，只别太狂妄就好。
果不其然，陆洪琛并无多大反应，他点头道：“你不用怕，有想法是好事，老大和我说了，你虽然是个女人，但读过书，今日一看，果然你平日里行事作风，大有新女性的品格。”
白晓还未弄得懂陆洪琛是个什么意思，就又听见他道：“爷将南方的一些生意给了老三去做，容香也不必觉得心里不舒坦埋怨爷偏心。芷兰手里有个商事，老二不做事爷也不强他，如今老大手里西部的生意蒸蒸日上，秦墨总有老四老五依靠，重潇向来看不上眼这些，老大今日提点了我一句，爷想来想去，似乎这府里，只有你，虽有这个金刚钻却没这个瓷器活。”
他的目光落在白晓身上，白晓此刻是实打实地战战兢兢。
陆洪琛的开明程度让她不敢想象。
甚或是连三太太芷兰手上，都有一个商市之多的商务在手！这放在别家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就是在上海周公馆也不曾出现的奇景，此刻出现在陆家身上……
不愧是能够顶起一片天，有商场猛虎之称的陆家当家陆洪琛！
“所以爷打算将镇上几个铺子交给你打理，正令你学习些持家之术，你看如何？”此话一出，仿佛落石入水，饶是白晓，也觉得这份好处来的太突然了些。
陆洪琛却是不以为然，“从前芷兰也是这么来的，她做事爷总放心，你有这个眼见是最好不过，毕竟爷，最是瞧不起的就是不中用的女人。”
白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心里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她今日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有了……
可这个机会来的又是那样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她什么打算什么准备都不曾做好，就要迎接这样一份大礼！若是做不好，又该惹出多大的笑话了？
可是，现在这送上门的好事，还由得她不要吗？——陆修文果不诓她，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白晓便一笑，“多谢老爷。”
陆洪琛见她回答果决，当下拍手大笑，面上的皱纹似乎也因此淡了不少，他笑地满脸都是润色，“你倒是爽利，过几日，我叫修文跟着你，陪你去铺子那边瞧瞧。”
在陆洪琛的一力主持下，白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了三个铺子在手上，糊涂到……她连这三间铺子是做什么的，掌柜的何在，又坐落在哪一处都不知晓。
她送走走陆洪琛又重新坐回榻上，托着下颚开始思索起后路来。
而这厢陆洪琛从琼园出来，再忍不住，转角就去了竹园。
如今的竹园没了秦妞儿显得冷冷清清，人脚步子落在鹅卵石路上都磕处声响，明明没有风，竹园外的那片竹林也发出了树枝叶摩擦的沙沙声。
陆洪琛方绕过竹园，还不曾进到院子里，就看见大红灯笼下盛装倚在门框上的方连音，一袭长裙媚眼如丝，瞧见陆洪琛的头一眼就喜地不得了，赶忙迎上来，“老爷来了？”
烛火下她的眼睛里淌着许多红血丝，染地眼白也有些发红，眼下是浓妆也盖不去的乌青，纵是她此刻如何表现地欢雀，对着那张憔悴苍白的脸，陆洪琛也看不下去了。
见陆洪琛愣在原地，方连音便有疑惑，“老爷怎么这是？昨儿连音等了老爷一夜，终是将老爷等来了！”
此刻天已暗。昨夜陆洪琛宿在自己院子里，方连音听闻他不来后院，便一直遣小丫头过来闹，陆洪琛不曾理她，她竟是一直等着，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有了将近十个时辰！这方连音竟是一直熬着！
陆洪琛这等角色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而有所感动，方连音真的是对他一往情深？她分明是在逼着他来！
从前看着秦妞儿的份儿上他还能忍一忍，不想如今秦妞儿没了她却变本加厉！饶是陆洪琛一向对方连音放任不管，此刻却真的是有些动怒了。
“你等了一夜？”危险的气息盘绕在空气中，旁边帮着迎陆洪琛的张婆子都被这股子气势吓地不敢动弹更不敢说话，而方连音却分毫都未曾察觉，像是个没事人一般。
她用那张此刻挂着难看到极致的脸色的憔悴面容扯出一个在陆洪琛看来很是渗人的笑，“连音，可一直等着老爷呢。”
陆洪琛只觉得气血上涌，当下有些厌恶，伸手就要把方连音推开，目光却蓦地瞧见那条挂在竹躺椅上的四喜如意毯，因想起从前许多事，勾起他心中对方连音的愧疚，一时间人竟然有些愣住，任由着了魔有些疯癫的方连音将他拉扯着进了屋子。
于是良宵金度，一夜云雨。
次日方连音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是空荡荡的了，她探手摸过去，身边的竟是一丝属于陆洪琛的温度都没有了。
想起昨夜他毫不掩盖的厌恶以及深夜云雨之时在口中不断念着的“白晓”二字——她方连音伴他身侧几年，就当真比不上一个刚进府狐媚到骨子里的白晓？
方连音躺在榻上，心中恨地绞痛。
可她没有办法，她要生个儿子，她要尽快生个儿子……生个儿子，就什么都有了！
她需要陆洪琛的宠爱！
将自己扔在榻上躺了些时候，她便唤了张婆子进来，“张妈妈，你替我把柜子里的高枕头都拿出来，多拿几个。”
张婆子知道她要做什么，应了一声，给她递过来又一一叠好，搁在她脚边的位置。
方连音歪着身子不敢有多大动作，她把一双修长的腿搁上去，脚跟踏了踏，还觉得不够，“张妈妈，你再垫高些，还不够高。”
张婆子心疼不已，“太太又是何必呢？”昨儿老爷是怎么对方连音的她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跟着方连音这么久，何时见过这位主子受这么大委屈？
方连音见张婆子不动，恼怒地尖起嗓子道：“张妈妈！”
张婆子只好把喉咙里滚了几圈的话咽下去。
方连音躺在踏上，面朝上，攥紧了手，她必须要生个儿子！
关于陆洪琛将三间铺子交给白晓的事，陆府上下一片撼动，很快就人尽皆知。
不消说下人们有些疑问，就是太太们也有不服气的，这头一个就是六太太方连音，听说昨儿晚上陆洪琛还宿在她那儿，早上起来听了这件事却发起疯来，将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个遍，砸完了，也就没声儿了。
二太太容香屋子里没什么动静，派了小丫头送了些东西过来，陆洪琛对这种后院相亲的样子很是满意，下午商议要事时特意把陆良又也叫了过去。
于是各房太太多多少少都送了些贺礼过来，白晓有些受宠若惊，可心里却依旧隔着层厚厚的障壁。
在将几位太太的贺礼一一回了后，白晓迎来了三太太芷兰的亲自到临。
这几位太太，除了素来不理人的楼重潇，在白晓心里，要说最数不经心最不在意的，大概就是三太太芷兰了，芷兰一边冷笑着叫丫头翠晴去拧那些背后编排的闲嘴，一面又到白晓这边来嘱咐，虽说语气不善，可些道理却给她说的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三太太芷兰虽说是这陆府后院里头脾气最为火爆的女人，可白晓看着却不像是个坏心肠，性子直是真的，可为了陆府上上下下好的心也是真的，素日只要是她过手的账目，没一个不合或是错了的——是个真叫陆洪琛放心的角色。
也怪不得陆洪琛肯将陆府在镇上最为主要的一个市坊交给她打理。
白晓一边听一边应了，于是稀里糊涂地等了些时日，陆修文终于在一个清明的晨时过来找她——要带她先去那几家商铺看看。
她隔着纱窗叫陆修文等些时候，一边忙着套上出行的硬鞋。
打帘子出去的时候，白晓微一抬头，便被外面刺目的日光耀了眼——当日的日光，真真儿是好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