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马花灯
楚十2020-07-31 15:133,603

  陆修文的伞极妙,她撑着这柄伞独自走在落雪的陆府,眼瞧着这一路落雪的景色,惊觉今日的陆府的天色似是不那般阴霾了,陆修文的眼睛像极了乔水之,白晓想她今夜似要做梦,也许会梦见从前的乔水之,也许会梦见从前的一些事——长夜漫漫,她想她必不会那般孤单了。

  白晓回到小院落的时候,梁婆子正焦急地在屋檐下来回走动,她一半身子落雪已经湿了,一边却还毫不认逊地和齐二娘并两个婆子拌嘴。白晓撑着伞抖着白氅走进屋檐下的干地,她抬脚蹬了蹬地,将粘在鞋面儿上的雪蹬了,一手将伞歇了,“做什么呢。”

  梁婆子赶上前来大喜不已,忧心忡忡地摆弄白晓的衣袖子,“太太不曾淋了冻了罢!”

  白晓就被她逗笑了,“我能什么事?”

  梁婆子就拉过巧儿的手来把她拽到白晓面前,齐二娘一脱手愣是没抓住,梁婆子指着巧儿的鼻子絮絮道:“不长进的东西,你贪玩,闹得太太不安生,若非我怕错了太太,太太回来院子你几个照顾不住,我倒自己去寻了!便也不用巴巴地等!”

  巧儿被说地抬不动脑袋。

  齐二娘便急道:“你个老婆子说她做什么!旁的不说,太太也不曾留着她伺候!腿长在她身上,还不准她走走歇歇?同样是个人,怎偏咱们巧儿给人做牛做马?同样是个姑娘,怎偏就不是个太太是个奴才?”

  白晓想着齐二娘说得倒有些道理,有点人权的意思了。这话若是搁在别的时机当口,白晓就要为齐二娘的开化拍手叫好,且要给那些学校里不认同平明百姓也能开化的同学们瞧瞧,做个好例子。可搁这儿,却不是道理,齐二娘虽然说出这样先进的话来,却字字站在自己利益上,哪怕说地再好,却也还是和那些做帮凶做借口的人说的话一样不成器。

  略一皱眉,白晓也不想将这件事扯大了,便摇摇头,“我不碍事,想巧儿愿意到处走走也是好的。”

  言罢,梁婆子也只好不再做声。白晓不说什么,这件事也算翻了篇,只是梁婆子与齐二娘的关系愈发恶劣,每逢有白晓照顾不到的地方两人便要拌嘴斗气,时常闹得白晓头疼,可偏生没什么法子。

  不过那都是后话,是夜,白晓在梁婆子的伺候下入睡。

  她梦见乔水之浑身是血,面带淡笑站在她面前像她告别,她拼命追却如何也赶不上,那只向她伸出的手无论如何都接触不到。白晓浑身是汗地醒来,她喘着气,睁眼的时候,榻上的纱帐朦朦胧胧地罩着她,好似梦里挥之不去的薄雾。伸手拂过床头,摸到一本裹着牛皮面的书,入手的触感是熟悉的感觉。

  白晓知道自己醒来了。

  撑着胳膊支起上半身,她腾出一只手撩起帷帐,她此刻还不太清醒,恍惚间只觉得眉心蹙痛,透过薄纱糊的户牖瞧见外头层层叠叠的灯影,一阵风来,烛火轻曳,晃了她的眼,白晓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梁婆子本是睡在外头的,听见里头她的动静,披了件外衣就进来了,手里头端着烛台,瞧见白晓赤脚落在地上,焦急道:“太太!我的好太太!怎么糟蹋自己呢!”

  白晓回过半张脸,身上落下一件外衣。一双棉鞋也落在脚边。她一边将脚往里头探,一边怔怔地发呆,一只手掠过眼睑,带出一滴晶莹的泪。

  她呆呆地瞧着那泪,恍惚间才有了真实感。

  梁婆子扶好白晓肩上的外衣,瞥见白晓脸上的泪痕,惊道:“我的奶奶!怎么哭了!”

  白晓一愣,甩手将那泪抖去,她笑道:“不妨事,不过梦魇。”她看见梁婆子也不曾穿多少,便道:“妈妈你去睡吧,我自己再回榻上。”梁婆子不肯,白晓坚持,终于梁婆子拗不过,只好留下了那盏烛台搁在桌上,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外间,“太太可不要诓我老婆子。”白晓笑着朝她摆摆手,示意不会。

  梁婆子出去了,白晓踩着棉鞋愣愣地站了会儿,瞧见那烛火中灰暗暗的一截,便伸手捻了一旁的剪子将那烧坏的烛芯剪了去。她做的精巧,剪子一声脆响,般见着那灰暗暗的烛芯倒在愈燃愈烈的烛火里了,方才还有些忘却的梦忽然清晰起来。

  乔水之于她而言,可谓是学校中十分重要的陪伴。

  她合上眼,心里突兀兀的,好像要发生什么一样。

  也不知想了多少时候,外头传了一声,悬着的烛光一个个熄了,她便知道天色已亮。捏紧了衣袖,重又回到榻上,犹犹豫豫地躺了好些时候,才慢慢又睡去。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日上三竿。梁婆子在旁边伺候着,冷不丁说起陆家大小姐陆宛若的事来。说那陆宛若一大早便到了陆府,顷刻间这消息就传遍了陆府上下。白晓本没多大感触,即便听见梁婆子称赞这位小姐如何般般入画也提不起任何兴趣,眼睛看着书只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梁婆子以为白晓不大高兴,扬起眉梢道:“大小姐是美,可太太也是美人。”

  这下白晓倒不得不回上一句了,她笑道:“妈妈你可折煞我了。”

  梁婆子憨憨道:“不曾的,不曾的。”

  白晓便笑。

  梁婆子又道:“想大小姐也是有才的,写的一手好字,又有学问,每年总是要写副子给老爷的,就是先生们看了,也称绝呢!”

  白晓抬了抬眸,忽地想见见这位陆宛若了。

  梁婆子笑道:“太太不急,年夜,指定见着!”

  可白晓年夜终究是没见到陆宛若,她身子本就不好,那一日又在榭台上无故吹了许多冷风,受了寒,晚上回来又梦魇,很快就病了,别说是过年,就是正月里头,小院子里都飘着一股药香,而病地迷迷糊糊的白晓人事不知,直养了有二十来天才好些了,等养好了,新年也就囫囵过了。

  齐二娘自然是抱怨不曾过个好年,梁婆子照常照料,白晓卧在榻上养着,日子也便这样过。上元节将至,连日不与外人往来的小院子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白晓吃惊地将手中的书搁下,圆了眼睛道:“要我做花灯?”

  荣氏笑道:“可不是,七太太,府里的女眷都要做的,便是传统了。图个吉利和热闹,您瞧瞧,这家伙什儿都给您拿来了。”

  白晓只觉得脑阔疼,看见陈列在眼前的金丝金线和上好的蜀锦,她又想咳嗽了。可耐不住盛情邀请——荣氏说了,大太太的意思,也算是祈福。陆府的老传统,征集女眷们做的花灯悬挂在府内上下,有的可填谜上灯,有的可绣上花图,上元节晚府内太太小姐少爷丫鬟婆子可各行瞧看,猜出灯谜者或瞧中花纹者便可自行领走花灯。

  白晓犯了难,紧赶慢赶,赶上上元节前一日挂上。

  顾成勋是被陆修文推挤出来的。他手里头的东西还不曾弄好,陆修文便强行将他拎了出去,美名其曰赏灯悦情。这在顾成勋看来是没什么好看的,每年有意思的左不过是那几盏,一个陆宛若做的,一个五太太做的,其他的丫鬟婆子,也仅是绣着深俗的花纹。

  上元节夜的陆府处处都缀着个色彩灯,烛光摇曳,丫鬟们穿梭其中,一张张年轻的面容倒映在烛火中,跃动着。熟悉的陆家大院处处弥漫着奇幻的氛围。

  顾成勋兴趣索然,心里还在计较来时没有弄好的那份文件,回去学校,是要交的。陆修文本也没什么要看的,全数是见了顾成勋烦恼领着他出来走走,散散心,却不料不得什么要领,一路看过去却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两个人便无头苍蝇般地乱撞。

  走马般地灯影晃过眼帘,顾成勋却忽然顿住脚步,仔细打量眼前的灯,金边勾丝,蜀锦为面,面上看着简单,却又极为精致,顾成勋莫名喜欢起来,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灯。

  陆修文停下脚步子看他,笑道:“喜欢这盏?瞧着面料金贵,想是哪位妹妹作的罢?”他的目光落在那盏走马灯上,看着虽说是金丝勾边,整个看来却是不俗,比起旁头悬着的花灯,竟有股出尘的气质。

  顾成勋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陆修文也看出来他喜欢,便笑道:“你瞧瞧那谜,猜出来才给你呢。” 

  顾成勋一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串草书,结字奇妙,字迹飒爽。

  鲜衣驭碎步,江山舞,帝王宫中苦,眉妆素,一朝梅花覆骸骨,情思如海泪如雾。

  晃过的陆皓白探头过来,瞥一眼字迹,朝陆修文顾成勋二人道:“大哥,成勋,我看,必然是大妹妹作的。大妹妹最喜崔瑗,草书写的极好,这灯上的字,就是我看了也着实喜欢。成勋!你猜住了灯谜,拿了大妹妹的灯,大妹妹必加欢喜!就是我,说不准也因为你在大妹妹面前得了脸面了!”

  陆皓白说了一句扭头便又和几个丫鬟言语欢笑去了。

  陆修文念着上面的字皱眉思索起来。

  顾成勋扫了一眼,霎时一怔,“江采萍?” 

  陆修文抬起眸子。

  顾成勋道:“相传唐玄宗李隆基有一妃名江采萍,素喜梅花,便为梅妃。传言当年玄宗出逃将梅妃留在宫内,马嵬坡后,玄宗回到长安,发现梅妃早死在宫内的一株梅花树下,梅花分散,带走了梅妃的魂识也带走了玄宗的思念。”他说了一顿,“不过,都是传言罢了。”

  谜联一揭,果然是。

  陆修文便笑道:“我是不懂的,成勋,你得了这灯了。”

  顾成勋手里转着灯,神色凝重。他心里有数,不似陆皓白所言,此物绝然不是宛若所作,此人以江采萍自比,分明就是过得不如意恨不得立马逃离的样子。

  眼前飘过那一日那道总朝着梅园方向眺望的削弱身形,他自己都忍不住蹙了眉。

  顾成勋摇摇头,不会是她,怎么可能?

  陆修文见顾成勋凝眉思索,奇道:“怪了,你得了灯还不高兴?皓白说的不错,成勋,这灯确实好看,你今日也不亏了。” 

  顾成勋点点头,目光落在那走马灯上还是没能移开。

继续阅读:第七章 落难故人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民国冷雨葬落花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