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所言，打蛇打七寸，对于白晓来说，很明显，她的“七寸”都已经被王佳怡牢牢捏在手里了。她并非心软之人，只是厌恶他人因自己而死，也厌恶小人得志。
但这种时候，她肯定是慌不得乱不得的，按照之前的警官所言，陆修文已经在外面开始四处做工作，顾成勋也不可能没有参与，那些人都在救他，那她也自然得自救，这一肚子秘密，她还打算拿来作利用王家的利器呢。
王佳怡说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屈打成招。当然不是打她，而是打别人，将这些人打地半死好逼迫白晓自己出声承认这些人说的是真话——真是以假乱真。
可她白晓又不是傻子，怎么肯任凭摆布？
于是白晓提起一口气，当下笑道：“既然王佳怡同学这么相信我，执意认为方才那人说的是假话，那不如先放了我，我定当动用全力替你找到杀害施云的真凶，也省得你大费周章最后还落个苛待百姓的不好名声。”
王佳怡的笑当下凝固的唇角。
这白晓真会挑缝子！得寸进尺！
她就要开口，却听得走廊里头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好你个杀人凶手，不仅不认罪反倒无法无天了！”，话音刚落，门口便显出一道挺立的身形。
王佳怡眼前一亮，忙迎上去甜甜地唤了一声，“施叔！”
师叔？这是王佳怡哪门子的师叔？白晓眯起眼睛略有些迷茫，下一刻，那个被换作“师叔”的老人就气势汹汹地走到白晓面前来了，宽厚的巴掌一裹，紧紧地捏住白晓的手腕，力气大地骇人，白晓甚至能够察觉到自己的骨头和皮肉因为疼痛而发出来的尖锐叫嚣。
“杀人犯，你还我乖巧伶俐的女儿！”
白晓被箍地手臂发麻，一日未曾进食让她头眼发懵发花，可这句裹着无尽怒气中气十足的嘶吼像是一碗滚烫的汤水倒进了白晓的耳中。女儿？施云是他女儿？那眼前的这个老人，就是施云那个在王家鞠躬尽瘁几十年的老管家施骏？
师叔师叔，王佳怡唤地那两个字，竟是施叔的意思。
施云的死，作为无辜路人的白晓大有可惜之感，对于有着丧女之痛的施骏，她也怀有同情——但也并非意味着她就会任人拿捏自己。
“这位，评判我是否杀人可不是靠您一张嘴，可有充足的证据？”
白晓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吐出整句话，目光锁死在施骏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
。
四月中旬，午后的上海还不是那般燥热，通往码头的这条路上密密麻麻排了好些警卫，两三步便站着一个全副武装提枪的，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拦着将路边探头的人与中央那条宽阔的大马路隔开，又有几个骑巡一字儿摆开，堵在马路中央：马上人据鞍四顾，像是巡逻一般，大约已经准备好了——哪儿若是有可疑人物，这些骑马的必当快马加鞭地冲过去。
太阳渐高，这一路上的群众却愈聚愈多。那几条原本人丁寥寥的马路口旁堵得全是一簇一簇的忽聚忽散的群众，有无事的茶客也有路过的忙人，此刻却都是一齐探头往码头方向看过去——上海有这么大阵仗迎接谁，却是不多见的事情。
此刻的码头，皆是静悄悄的，寻常在这里做生意的脚夫亦或是卖些零嘴的小作坊都被清了去，广场上重重人影交错，却都是小声交谈着，并无谁敢大声，偶尔听见响起几声汽车笛子的怪叫，像是猫头鹰叫唤一样难听——又是哪家派来等人的到了。
“这个柴劲是个什么样的人？”陆修文被顾成勋一通电话惊扰，着急忙慌地就过来了，此刻和陆家一起带来的几人驻着等候，西装肩头落者一枚枯叶，他蹙眉眺望江面，问身边的顾成勋。
顾成勋还没开口，旁边的梁沐秋就先说话了：“军校同期生，他爹是东北那边的军阀，没毕业就进了军队，以前经常一起喝酒，人还不错，是个想搞实业的，能力也出众，现在被南京方派来做特派员解决罢工罢学混乱，混得比顾成勋好多了。”
顾成勋平静着面容，淡淡地瞥了一眼梁沐秋，慢悠悠地开口，“混得也比你好。”
梁沐秋被狠狠地噎了一口，“……”他闭上眼，突然烦躁起来——柴劲那小子怎么还不来，总得有人治治这位嘴欠的大爷。
码头这边声势浩大，得了消息的上海几大家族几乎都派了人过来，顾成勋他们站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偏处，但又是视野极佳的一处。
“嗬，周少群，苏允，顾龙朱，来的可真够齐的，一会儿那王明清也得来了吧？警察署的署长不来可就说不过去了。”梁沐秋小声地吹着口哨，四下打量着，用调笑的口吻下了定论，“能让王明清过来迎接，柴劲牌面不小啊。”
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在肃穆的人群人群中尤其突出。他一个人说还不够，还要拉着顾成勋说，顾成勋只觉得什么东西捅了捅自己的腰侧，回过头去的时候就望见梁沐秋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口中打滑，“你说我什么时候有这魄力？”
顾成勋终或是受够了对方嘴上没把门的样子，低声咳嗽了一声便不再理他。
梁沐秋倒也会看颜色，于是不说了。
两人打岔的功夫，广场上的人皆是一阵小骚动，循着源头望过去，之间人群像是被剖开一条口子一样纷纷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空道，王明清领着几个警卫从中脱出，随后站到整个人群队伍的前方。
“你说这王明清真来了，白晓是不是那边就暂且没事儿了？”梁沐秋又开始说话了，这回陆修文都没忍得住，接口道：“不太说得准，施骏没来。”
顾成勋闻言，当下眼睛一扫，果然没在王明清那堆人中看见那个老穿着燕尾服带着绅士帽的老管家施骏，心脏不由自觉地揪成一团。
越发担忧。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在码头上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游轮呼啸的声音才渐渐趋近，循着沉闷的声音望过去已经能在水平线的尽头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
是南京方面的人来了。有人窃窃私语。
陆修文皱着眉，想起不容乐观的现况，“这柴劲真的会出手相助？”
“我倒还没这个体面让这么他来帮忙，这么说吧，我只是想让柴劲掺和进来，杀人案又牵扯上上海两大家，让他柴劲正眼瞧上一瞧也不屈才，南京方面不会太偏向于王明清这一方，上海工潮爆发就是对他能力的否定。”梁沐秋板起声音仔细分析，“再说了，白晓又没杀人，咱们理直气壮地很。”
满嘴跑火车的梁沐秋偶尔也能发出一番让人信服的言论，陆修文点点头，略表赞同。
说话的功夫，船已经靠了岸，不一会儿便从甲板上冒出一个身着灰色军服的年轻人当先走上前，顶上是同样灰色的军帽，领章上缀着三道蓝线，脚下是黑皮军靴，他身后陆续跟上几个同样灰色军服的士兵。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走下来，王明清自然而然地上前与其交涉，顾成勋等人只是远远地等在旁边，约莫是早有耳闻的缘故，一下船，柴劲就四下打量似乎在找什么人，面对着王明清的好言奉承也只是虚应，看见顾成勋和梁沐秋，立马就抬腿往这边来了。
梁沐秋这个人机灵地很，顾成勋说不出的话，这小子全都会说，除去老同学很久没见说两句寒暄相约一起喝酒的浑话之外，他也见缝插针地讲了几句白晓的事。巴掌往顾成勋身边一拍，“我嫂子，他老婆，这事儿我们请你做个主。”
顾成勋差点没拧掉他头。
这个柴劲也是个好事的，又听其中有冤情，想自己是来上海做工作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事儿办好了也算积个功德攒份口碑，顺手卖老同学一个人情，当下二话不说也就答应了，还把王明清叫过来问这事儿。
王明清本来打算好了让施骏去搞定白晓这事，谁知半路跳出个柴劲？
可他也只能留着虚汗咿咿呀呀地应着，最终还是不敢得罪这位南京来的特派员，只得让手底下的人快马加鞭回去通知，确保白晓的安全。
柴劲头一回来得了王明清这么大的让步，底气更足，于是又即可开始了解上海罢工狂潮的详情，王明清几次三番邀请去用餐都被拒绝了，柴劲是一股脑儿地想做件大事说出来，给王明清拖延搭线的机会都不曾，直奔这次来的主题去。
还让顾成勋和梁沐秋全程陪伴，这摆明了排挤王明清的做法气地这位纵横上海三十多年的老手头顶冒烟，却又无处撒气，只好默默忍了。
“成勋你是没看见，那王明清的脸都绿了！嘿，活该呢。”梁沐秋跟着柴劲，目光乱飘一眼走在后面又气又丧的王明清，依旧没话找话，瞎得意，而这句话听着顾成勋耳朵里居然也很受用，头一回没有提前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