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两个人回到陈府的时候，意外地撞上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那些人一言不发，见到顾成勋和白晓，既没有露出打招呼式的和善笑意，也没有任何语言上的表态，双方擦肩而过。
顾成勋站住脚，他盯着那些人的后背一直将对方目送出门，随后瞳孔锁紧了从喉中发出沙哑的声音，“日本人。”这是笃定的语气，并非是猜疑或是其他。
“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白晓压低了声音，疑惑道。她刚刚也在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能够流露出日本人明显特征的点，对方既没有言语也没有什么，顾成勋是怎么判定出来的？他又是哪儿来的信心笃定的？
顾成勋转过头，拉着白晓迈开步子一如正常的模样往前走，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你看他们的步子和手部动作。”白晓应声就要回头，却被顾成勋掰着不让，“别看，太引人注目了。”
白晓便真的不去看，于是又听顾成勋说道：“且不说走路的姿势和一些举止，那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抹去的鲜明特征，再说，那些人的西装上衣下腰后的位置微微凸起，一看就是配枪了的，我们不要和他们起冲突，由他们去吧。”
“再看看吧，也不尽然。”——然白天在外面时，当时的顾成勋这么表态过，但是当他们勘察了一圈现场，忙碌着将所有暂时可以得到的证据进行了对比后，他们却没能得到一个能够反驳先前第一观点的答案。
再加上现在出现在陈府中的日本人，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白晓因此不断抬手抹额，她能够察觉到自己脸上的一层薄汗，心里也慌张地李艾，她当然知道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太不妙了，如果真的是日本人，确实，警察署的人大概也没有办法奈何地了他们……”
最近日本人底下活动频频，在上海以藤堂为首的日本在华商人就已经开始凭借自己的强大的资金靠山对华商进行明里暗里的打压，如果此事真的是日本人所为，派出私怨，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陈家也已经被日本人盯上了？
想到这儿，白晓的心情更加阴郁，她咬着指甲，觉得自己的头愈发痛。
反倒是顾成勋还拍拍她的肩膀，以表宽慰。
他们进到陈家大厅的时候，正撞上陈梁待客，与他相面对面的是一个身材极端，肥肉横生的胖子，那胖子一身警服，坐太师椅，捧茶，又将腿搁置在面前的小茶几上，挤眉弄眼地和陈梁说什么，他的身边站着的事梁沐秋。
一站一坐，地位如何，高下立见。
想来这大概就是梁沐秋的顶头上司，扬州警察署的署长王阿钱。日本人和王阿钱先后出现在陈家，难道，是已经有了协定，联手要逼迫陈家么？白晓心里只有这么个解释。
“陈叔，我们回来了。”既然撞上了，倒不能不礼貌些，顾成勋扬起眉眼，匆匆瞥一眼白晓后，将她整个人往身后挤了挤，才道：“这位是……”
陈梁介绍道：“王署长。”
顾成勋行礼，算是见过。
王阿钱那双鼠眼这才慢慢地将目光凝聚到顾成勋身上，见顾成勋十分年轻，也不过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心中略惊，可他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动这位叫陈梁“陈叔”的年轻人和陈梁是个什么关系。
“他是？”
陈梁就要说话，却被顾成勋抢了先，“在下是陈叔的远方表侄，家里那边闹了饥荒，只好前来投奔。”
陈梁张了张嘴，随后闭上，不再说什么，只是眼中多了难懂之色。
王阿钱看着顾成勋的眼神变地放松且不屑起来——原来只是陈家的一个穷亲戚。
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因此停下可耻的打转，因为他在陈家那个穷亲戚身后看到了另一番绝美的场景。
今天的白晓此刻身着金丝白玟昙花雨丝的旗袍，头顶盘髻，墨发垂背，长眉连娟，微睇绵邈，面如春半桃花，眸若点星，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愣愣地看着白晓半藏在顾成勋背后的容貌，王阿钱那浑身的肥肉忍不住地颤了颤，大脑一顿，竟飘起白晓那张倾城倾国的容貌来。他为官多年，各色美人见了不少，却从未见过这样冷艳与高贵并存的美人，一身轻便服饰却别有风情。
王阿钱身体一热，突然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恨不得此刻就将白晓收入囊中。但是碍于此时人多，陈梁也在场，更有自己的属下梁沐秋在旁边站着，为维持尊严还是憋住了气又问道：“这位小姐是。”
顾成勋警惕起来，他后退一步，将白晓挡地更加严实。
陈梁就要说话，却被王阿钱打断，他哈哈大笑起来，肥厚的手掌拍起来，发出啪啪啪的声响：“是本署长唐突了！”心里却咋冷笑，这护崽子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一腿，可怜那小娘子，跟着谁不好？偏偏跟这个穷学生。王阿钱已经在心里将顾成勋归纳到了穷困潦倒寄人篱下的穷学生的一行列。
而在心里，也有了一套如何得到这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的盘算。
想到这里，王阿钱立起来，一脸的横肉狠狠地晃动了一下，那架势仿佛就是要甩出油斑，他目光扫过顾成勋最终落到白晓身上，心里有些遗憾，长得这么好看，倒被个穷学生玩了，不过是破鞋也不碍事，玩玩也还可以，想到这里，他露出极其龌龊的笑。
白晓被这油腻的目光看地浑身发痒，她心里起毛，不自觉地凝紧了目光。
“陈老爷子！反正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本署长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关于刚才的那些话，您仔细想想，也先别急着拒绝，本署长也不着急，毕竟还得等您的回答不是？”王阿钱张扬放肆地大叫大笑，他站起身来，身旁的梁沐秋则是一脸为难地将目光投向顾成勋和白晓。
陈梁却摇摇头，“你的条件，老夫不会答应的，求和叛国的事，老夫做不出来。”
“哈？”肥硕的中年男子甩了甩那一身被官服裹住的肥肉，表现出一股太过吃惊的模样，外翻的牙齿张张合合，白晓看见那稀疏的齿间喷出的硕大津液，“陈老爷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怎么是叛国了？这是战术联合，取共同益处做的一个生意罢了！”
顾成勋立马就猜到什么回事了，先前的日本人和王阿钱此刻说出的话联系起来，看起来是日本人要找陈梁合作，虽然合作的具体项目顾成勋并不知道。他看着陈梁，对方的脸上除了坦荡还有一丝犹疑，更重要的是，陈梁的目光一直在朝他身上瞥来——像是在寻求他顾成勋的帮助一样！
原来是为了这个！
留住他和白晓，就是为了给自己多添置几座靠山，好打起精神给自己底气，好个老狐狸！原来是这个意思！
顾成勋一笑，全然明白了。
但他却并没有被隐瞒被利用的愤怒——既然陈梁处心积虑做到这一步，那他顾成勋也不能不给点面子，况且这还是有关日本人的事，无论如何，就是出于给顾龙朱甜些乱子这一层面上，他都愿意帮陈梁！
于是下一刻，顾成勋就开口了：“联合日本人，打压中国人，不是叛国，是什么？”
扬起的尾音中都是戏谑之意。
此话显然就扎在了要害，王阿钱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样浑身颤抖着，因为愤怒，他身子前倾，豆大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顾成勋的面孔，心里早不知把这个人刀了多少血剐了多少肉了。
“你放屁！你个小毛头子，知道个什么东西！”对方叫嚣着，威吓着，“你这是诽谤！老子要抓你坐牢！”也许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顾成勋并没有被他刻意展现出的恐吓吓到，反而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静静地立在那里。
王阿钱气哼哼地从他对常人来说很是宽松但对他而言却略微狭窄的太师椅上起身，随后走出，圆滚滚的身体几乎要滚到地上去。
梁沐秋手忙脚乱地，他刚刚全程在场自然是知道王阿钱说的是什么，心中虽有愤恨，却是敢怒不敢言，此刻见顾成勋站出来指责，他也不再隐瞒，干脆全身心站到好友身边来，“署长，我也觉得此事不妥，这一次和日本人的合作一旦被曝光，绝对是会有失扬州警察署的信誉的，我的意思是……”
“你小子义正言辞地说什么呢？这事要是成了，日本人给的好处多的是，有益你我，有什么不能做的？信誉算个几把！”胖子扬起圆圆的头颅，细小的眼睛盯着梁沐秋，他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梁沐秋会突然倒戈，于是更加愤怒，脏话迭出。
“有益你我？”旁边的顾成勋忽然冷笑，“恐怕王署长是不知道，叛国罪的论处吧？一条命，和日本人收买你的财富比起来，孰轻孰重？”
他的眼中，金光大放，像极了地狱里来讨债的恶鬼，死死地将王阿钱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