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将顾成勋送了回去,便又打着伞回陆公馆,小雨淅淅沥沥地敲打在伞面上,白日种种一切此刻尽数涌入她的脑海中,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种感觉,真像是包养男友的富婆,奇怪的想法让她缩了缩脖子。
回到陆公馆自己的房间后没多久,陆修文敲门来找她。
“genn父亲有个项目,你要不要试着投资一下?”陆修文将手里的一沓文件递给白晓,也不进屋,单单推了把金丝眼镜。
白晓接过来草草地看了一眼,是关于合办工厂的初步计划,策划做的很好,其中预估的利润也让白晓心动,可她此刻担心的并不是利润问题或是初步建设中的难关,“中信刚刚走上正轨,虽然这是一个好机会,但我并不认为现在我有这个资金能力去出大头,genn的父亲是发起人,他本身就已经占了一半的股份,剩下还有投资商,陆修文,现在的工厂生意并不好做,大投大赚,小投不赚。”
“我本身的资金周转是一方面,其次,风险也是一方面,genn父亲的意思是要自己建立一个外资企业,我觉得这样做暂时还很不稳妥,虽然现在经济政策是在鼓励华商或者在华商人,但目前而言市场就这么大,已有的品牌已经过度冗余,新的牌子没个三五年根本发展不起来。”白晓这样分析道。
尤其genn的父亲提出来的是关于日用品厂的投资建设。
陆修文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你没这个意愿,那我可以理所当然地回绝了。”他耸了耸肩,将那份文件又再拿回去,脸上笑道:“genn那家伙跑来我这里好几趟,都是为了这件事,要我拜托来问问你要不要入股,我本来打算今天看你去不去商会的,可是你没去,我只好等你回来再给你了。”
白晓从来为了交际,时常都回去商会那边走走,可今日一整天几乎都在陪顾成勋,其他的几家店铺去都没去,更何况是说去商会?
顾成勋没说这件事可以告诉陆修文,白晓也就没提,于是也因此多多少少有些心虚,说话的底气都少了三分,“今日我有些事,就一直在玛莎服饰。”
陆修文并没有多加计较,他看了眼腕间银色的手表,挥了挥手里的纸面儿,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把你的意思传达给genn!”
对于genn这个洋人朋友,白晓是心存感激的,长久的相处以来,她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真挚的想要合作的意愿,如今中信公司能够平稳运行,genn在其中做了很大的磨合作用,当初能够以那些极低的价格收购西装店,都是他的人脉起了很大的作用。
而这一次genn也是诚意满满地过来问她合作事宜,无关怎么说,都是最佳的合伙人了,她白晓应该感谢才是。
白晓于是道:“你替我谢谢他!”
陆修文一笑,挥挥手离开。
陆修文的到来让白晓开始将一件之前就开始思考的计划提上日程,其实早在中信公司成立之时,白晓就曾经有过利用中信公司收购工厂的想法,只不过那个时候中信刚刚成立,十来万的底款要收购一个还看得过去的工厂实在是力不从心,于是她选择了现在这条路子,当初那个大胆的想法也就耽搁下来。
不过现在看来,只要有了足够的资金,这项计划也不是不可以施行。
她这么思考着的时候,走廊尽头传来剧烈的争吵声,不过与其说是争吵,倒不如说是一道尖锐女声的单方面辱骂,然后随着高跟鞋踏在地上急促促离去的声音,整个世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不消去看,白晓也知道是谁。
和她住着一层的,是容香的两个女儿,也就是陆家的二小姐陆长清和陆家三小姐陆竹玟,白晓和这两位小姐同住有四月余,素日里她们的脾气也摸的透彻,这个陆竹玟年纪小,但却是个暴脾气,公馆里的佣人总在背后叫骂她“朝天椒”,而这陆长清身为姐姐,性格却极为懦弱,是个忍气吞声的主,下人们也在背后调笑她叫她“泥鳅”。
这两姐妹碰在一处,那懦弱的老二陆长清就是被欺负的主儿,方才那动静,十有八九就是老三陆竹玟又在发脾气。
白晓将朝南的窗子敞开,正好看见陆竹玟打着把伞,踩着高跟鞋往陆公馆外走,即使是在十二月份的雨中,对方也打扮地花枝招展性感无比,微暗的天色中,陆竹玟穿着如今正流行的红底绣花蝴蝶领长旗袍,高开的侧襟露出白暂的大腿,她的腰间缠着上好白狐围领。
她看着那道身形一路踩着水洼走远。
年纪不大,花样倒多。
白晓如此评价了一番,她记得这陆竹玟今年还是上中学的年纪,从前在陆府是私塾先生教书,也就是之前方连音那个情夫,后来来了上海,她二人便被陆修文安插到了市中女子学院读书,这个点是下学的时候,也不知天色这么晚了,那陆竹玟打扮成这样要出去哪儿。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白晓打开门,一眼就瞧见了梳着大辫子,身着浅蓝色学生裙的陆长清,和刚才打扮妖冶的陆竹玟比起来,陆长清这一身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二小姐有什么事吗?”白晓对容香那边的人一点都提不起兴趣,于是挑起一只眉,两臂环绕在胸口,懒洋洋地问对方。
陆长清看着很是扭捏,她紧紧缠着手指头,贝齿咬着娇艳的下唇,鹅蛋脸孔上的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像是清晨时分积聚在青石台阶下的水洼,镜面般的水面照射出没有一丝白云的天空。
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却因为白晓的目光而露出怯懦的神色。
“七太太,长清,有一事相求。”陆长清两叶柳眉修长,渐细渐淡地隐进鬓角,她说这话的时候露出忧虑的模样。
白晓看了看她空无一人的身后,让开了身,“进来说。”
陆长清回头望一眼,于是也就跟着白晓进了屋子。
两人在桌前坐下来,白晓眼神示意了一下,陆长清便开口道:“我母亲,打算将我和阿玟许配给周家。”
周家?白晓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问:“哪个周家?”
陆长清艰难开口,“周公馆。”
周公馆?白晓扬了扬眉毛,“许给周少群?还是周家的哪位少爷?”
陆长清那张精致的面孔像是绞地像是苦瓜一样,她咬一口银牙,眉弓紧蹙,“是周家的家主,周长恭。”
白晓立马就联想到那个年过半百和陆洪琛明显是一个级别的老头子。她那个叔叔周长恭如今还有正夫人,也便是说,容香要是想把自己的两个闺女塞过去,便只能委屈着陆长清和陆竹玟两姐妹做妾。
想到这儿,白晓还是略有吃惊,好歹是亲闺女,这容香倒也舍得。
“你想求我?”白晓知道对方来的目的,直言不讳。
陆长清艰难点头,“竹玟受不得这个委屈,方才吵闹一通自去了,我无人依靠,只好来求求七太太。”
白晓一手支起下巴,她沉吟一会儿,问陆长清,“你母亲,为何要把你和你妹妹送给一个半百老头子,你可知道?”
陆长清欲言又止,她仿佛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嘴不敢再说,于是她摇摇头,看出她意图的白晓打断她的话,做出惋惜的样子,“二小姐,你这样我就无能为力了。”
一听这话陆长清便急了,她眼眶泛红,“七太太!”
白晓温和地笑道:“二小姐,并非是我铁石心肠,一来,我不能抢亲,二来,我也不是你母亲不能替你做主——要帮你,势必是逾矩的冒险事。可如今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连内情都不知道,你叫我如何帮你?”
陆长清把头埋下去,她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的眉尖昭示着她此刻纠结反复的心情,白晓也不着急,就这么坐着等着,直觉告诉她,容香这一牺牲自己女儿玉石俱焚的招数背后必有蹊跷,而这个蹊跷,身为女儿的陆长清一定有所察觉!
这陆长清素日里虽然是闷葫芦一只,可人却不笨,能想到来找她帮忙,脑子里一定还是有些东西的。
白晓等了有一会儿,陆长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把头重新抬起来。
她的一双眼眸中满是决绝。
“我母亲和我哥哥,想拿我和竹玟去讨周长恭的欢喜,他们想和周家做笔生意。”陆长清这么说,她那张漂亮的眼眸在说完这些后已经雾气满满,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好像自己做了莫大的背叛的事情一样,她此刻一副正在被良心折磨的模样。
有意思。
这是白晓的想法。
容香和陆良又果然是潜伏的毒蛇,总是抓着机会就要咬人一口。
不惜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亲手奉上也要讨好的周长恭,哪里仅仅是为了一笔生意?白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是冲着她来了,不然,为何偏偏挑中周家?更有甚者,他们或许已经开始准备把如今当家的陆修文拉下马了,众所周知,陆洪琛的身子已经几乎灯枯油尽!
“我知道了。”白晓笑道,“那么我要做的,就是帮你不嫁去周家是吧?”
陆长清似乎没想到白晓口上这么松,愣愣地点头。
白晓的笑容更深,“那么,我若是替你做成这件事,你想怎么报答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