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已过,陆公馆在最初的萎靡不振后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因为陆良又犯事,牵连整个二房。陆长清早在陆良又出府之前就进了上海的修女院,从此与陆公馆再无牵连,而陆竹玟,在外勾搭了一个有妇之夫,和对家主母众目睽睽下大闹了一通,灰溜溜地走了,学校也不曾回去,自此不知所踪。
陆府的几位太太中,崔氏病重入院,楼重潇依旧每日混迹在名流舞会中,日日喝了酒半夜才回来,秦陌一心放在两个孩子身上,深居简出,也不参与这些事,而芷兰则疲于打理陆公馆上下,于是如今,倒是被盛传“爱国实业女商人”的白晓最惹外界人注目。
白晓现如今除了手上原本就有的中信的信托公司以外,还有从陆良又那边接手过来的南部生意,还频频出现在一些有关于上海商会的企业的剪裁仪式上,想不惹人注目也难——当然,白晓本人不仅不排斥,反倒很是接受。
本身作为女实业家这一点就是个明晃晃的旗子,有人关注她,自然就也会有人冲着她的名号来求合作,这一点,对白晓有益无害。
要知道,她手上还有好几个备用的方案还没有启动,缺的就是合伙人和资金。
她也不能太着急,陆良又的产业在她手里还没能完全与她本人的产业同化,贸然出手投资要面对的可是高额的风险!
不过出乎白晓的意料的是,陆良又将这些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条,完成度不是一般的高,就算是忽然的易主,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陆良又的营业能力可见一斑。
然而就是这样的陆良又,只因一朝棋错,落得这样的下场,倒让白晓捡了便宜。
另白晓惊愕的是,陆修文在收回南部生意的经管权后,竟然是以自己无暇顾及的理由直接交给了白晓,而不是能力和资历明显比她更好的三太太芷兰,对此陆修文并不做解释,白晓在战战兢兢地接下盘子之余,也无时不刻地努力不让陆良又原本就搭建好的架构垮掉,为此,她着实费了些精力去摸索。
不知不觉,年关已至,相比于去年热热闹闹的春节,今年略显冷清,陆宛若陪伴崔氏在医院里,陆修文在外工作也没回来,整个二房都迁出了府,再加上年前不久才办过的丧失,整个陆公馆一点喜气都没有,仅仅是在芷兰的打理下吃了个少了几人的团圆饭便散了。
省却了那些繁琐的礼仪和流程,白晓因此得空,便想着上街逛逛,哪知街还没走几道,就遇见熟人。
乔水之远远地走过来,白晓惊愕地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眼昏花了。
直到人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小白。”对方唤她,依旧是一身熟悉的中山装,脚下是黑色的皮鞋。
下颚的细小黑痣张扬着,乔水之满脸笑意,他带了架圆框的黑色眼镜,镜片后的吊凤眼张扬着,眼中的神采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白晓弯起眼眸,毫不避讳地,“你也出来逛逛?”身边的山山好奇地探头,拉着白晓衣角问:“小姐,这是谁啊。”
乔水之没等白晓回应,笑着抢道:“我是你家小姐的同学,我们一个学校的。”见山山若有所思地点了头,他才又转过头来朝白晓轻柔声道:“我记得你上回身边跟着个男保镖,怎么今天不见他来?两个女孩家在街上走,总不安全。”
他的声音极轻,又好听,山山小姑娘心性,脸上霎时就蹭上红霞,“先生说的是小顾?之前就是他跟着我家小姐,他受了伤,这几日没再跟前了。”
顾成勋的事,白晓没能和山山多提,山山那天虽然在场,但对顾成勋的具体身份还是不知,只以为他是受了伤去哪儿养病了,白晓也任由她这么误解着——只是她自己心里知道,顾成勋已经回到了顾家,以后,大概也再用一个保镖的身份跟着自己了。
想着这些,她心中竟然有些酸涩,乔水之后来说什么,反倒没听见。
她回过神的时候,正巧听见乔水之问她,“你来不来?”
白晓恍惚,她没听见前文,便睁着疑惑的眼问:“什么来不来?”
乔水之轻笑,“看你那样子,也知道你刚才多半是没听,我是和你说,苏楠和我年后打算做些事,问你来不来参与。”他的语调,怎么听都带着宠溺,这么想的白晓耳根子发烫。
但她很快就挣着从这男人的温柔乡中出来,惊愕道:“你们要搞运动?”
乔水之突然严肃起来,但他的面容还是温和的,“现在军部不做事,很多问题得不到解决,我们不站起来反应,情况只会更加糟糕,目前而言,学生运动是能够引发社会关注度的一种方式。”
“苏苏也和你一起?”白晓问。
乔水之道:“她的参与人之一。”
“还有哪些人?”
“方正,金昌徐,苗姜……”乔水之讲那些名字一个一个地念出来。
对于白晓而言,这些名字她再熟悉不过,在学生时代,她和这些人就是一个社团的同僚,和乔水之一起,他们这群人组织过一次又一次的学生运动,不仅仅是在学校内,在整个上海高校圈都很有知名度。
年少的白晓也曾经为自己这些一次又一次的行动而感到自豪,她觉得自己是真正在做事的人,就好像她仿佛已经和那些她所憧憬的那些大能们一样站在唤醒民族觉醒同一战线上了!——后来的她才慢慢觉得这种行为的幼稚和不可行性。
如果学生运动能够改变国事,那么十多年前的那一次大规模的运动早就该给他们带来一个崭新的国家了!可是没有,十多年前,学生运动,十多年后,依旧是学生运动,他们根本不是站在改制的前列,而已经是在给时代拖后腿了。
十多年前的学生运动,带给人们的是新的观念,那十多年后的今天,带来的又是什么呢?
“可你上次才刚刚被抓进监狱,你这一次还要冒险!”白晓感觉到不可思议。
乔水之摇摇头,“真是因为上一次被抓,我才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也要搞,以前我们每一次运动,那些人都对我们不闻不问,他们放纵我们这样下去,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们的影响力不够,起不到威胁。而上一次的武力干涉,抓学生入狱,就是对方开始正视我们力量的开始。”
他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白晓知道乔水之思想激进前列,对方一直向往的事一个强大独立的祖国,向往一个不被欺辱的民族,而这么久以来,他确实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能够做的所有事。
“如果你不想参加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乔水之道,他依旧在微笑,白晓就没有见过对方不温和的时候,“小白,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上次说你已经嫁人,大概心中也有所挂念,让你加入进来,反倒不合适,今天是我唐突了。”
白晓被他奇怪的话逗乐,“你怎么说的像是你要光荣献身一样?”
乔水之抿了抿唇,耸肩,“也许。”
乔水之的话,白晓一开始没听明白,等到她回到陆公馆深入思考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那太像是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发言了,她不免为乔水之等人以及他们的那个计划而感到担忧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陆修文过来找她了。
这位新晋家住一进门不过寒暄了几句,就直入主题,“南方那边你最近能够走一趟么?”
白晓惊愕,根本没想到陆修文过来开门见山的讲地是这种事。
“是这样的,那一代,有几个陆府的老人坐镇,都是当年和父亲一起合作投资建立陆家的老前辈,你最近刚拿了南边的股权,我的意思是,你总应该去会一会这几位老先生,得到他们的支持,不然你在这个位置上可能不会坐地太过于安稳。”陆修文解释道。
但同时,他又有担忧,“我暂时离不开陆公馆,让你一个人去却有勉强,总不能放心,所以来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愿意,我就挑几个能干的助手和几个保镖你带着,人在异乡也有个凭依。”
白晓先是一愣,她在进行了快速的思考后,笑道:“可以,你都这么说,我也没有理由不去吧?为了稳定元老们的心,也该我去的。”
正如陆修文的担忧,她此行去会面的那些老前辈,似有八九和陆良又的牵连甚深,她此去,是一定会遭到为难的,可一方面,她没理由止步不前苟且缩身,这太不像她的性格,另一方面,这种获得支持以求于能够巩固自身力量的良机她也不想放弃。
于是不费多少工夫,清清爽爽地答应下来。
陆修文倒是没想到白晓这么爽快,他有些后悔,可话已经说出口也无法收回,于是他便道:“那我去安排。”
白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