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提着行李站在人潮滚动的码头上，她向人流的尽头眺望。山山将下巴俏皮地搁在她的肩头，无精打采道：“小姐，还有半小时就要开船了，再不上船的话，一会儿咱们该来不及了。”
白晓没回头，也没应声，仅仅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大概十日前，陆修文来找她要她去一趟扬州走一趟南方生意股权的交接流程，实际上也是在叫她取得陆家南部元老的信任，白晓答应了。十日来，陆修文按照约定给她调派帮手，此去江南，光是随行保镖就有十众人，助手也有两人，白晓没要陆修文安排的服侍的女工，只带了山山，等一切准备就绪，就定下了今日下午两时半的船票。
早上收拾东西时候，陆修文却又突然让她到时候在上海码头等个人，“他会帮你，和你一起去。”当时陆修文是这么说的，听起来像他请了什么难以驱动的贤人大能一样。
而白晓现在要等的也是这个人，但对方却迟迟没有出现。
“再等等吧，还有半个时辰。”白晓这样道。
日光渐斜，视野中兀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形，那道身形愈来愈近，最终在白晓诧异的目光中停在她身前，“久等了。”
高大的身形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白晓看着顾成勋的面容，一下子笑了，她莫名舒开心，眨着眼睛问他，“怎么是你？陆修文可没和我说是你。”
“他也没和我说你在这儿等着，都是我是猜的，不过，真的是你。”顾成勋心情很好，他虽然猜测大概是白晓要去江南，可真的是见到本尊站在这里的时候，那种喜悦是掩盖不住的。
顾成勋的眉眼带笑，伸手替白晓拿过手拎包，又朝对方道：“进去吧，我来得晚，还有一会儿就要开船了。”
白晓应了一声。
十多分钟后，渡轮起航，两人安顿好一切后，站在甲板上说话。
“我以为你在顾家养伤一时半刻出不来。”白晓将风吹起的发丝别到耳后，她看着远处偶尔能够看见一两辆船只的水面，柔声关心道：“你伤怎么样了？”
顾成勋努了努嘴，“我这不是出来了么，还即将跟着你走一趟江南，江南之行，少说也要一个月吧。”他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伤势，顾成勋不太想和白晓谈论这个问题，一方面来说，是怕白晓追根究底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另一方面，他心存不想让对方担忧的想法。
白晓于是也就没再往下问，她道：“这一次的事，我还要当面谢你，若不是你，我连他们母子打的什么主意都不知道，若没有你，恐怕我现在也就不在这里了。”她深吸一口气，“顾成勋，你于我，也算是有恩了。”
顾成勋就笑，他点点自己的胸口，那里曾经受过一次枪伤，“你救我一次命，也是于我有恩，你非要把我帮你当做是恩情的话，那现在也已经一恩抵一恩，你可不欠我。”
白晓摇摇头，“我是救你一命，可我并没有给你带来任何改变，而你，这一次不仅救了我，还给我拿到南方股份的机会，你帮我做的，远远多于我帮你做的。”
“这话就不是这么说的。”顾成勋扬起唇梢。
白晓疑惑地望向他。她忽然也意识到了一些东西，想起前些时候顾成勋提起的那个陆修文的故人来，疑惑不定地问顾成勋，“你的意思是，陆修文”
眼前的姑娘紧咬着下唇，一双水杏的眼眸露出不肯服输的模样，顾成勋好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此言一出白晓的面目神情似乎放松下来——顾成勋就知道，对方对这件事似乎很在乎。
“你放心，修文心里有数，你也不用担心你无端背负上他的期望或者是喜爱，也许和年芳止相似的容貌只是他认识你的契机，真正让他将南部生意交给你的理由——只是因为你合适罢了。”顾成勋解释道，“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么说，我算是托了这张脸的福气？”白晓挑眉，嘴上这么说，语气上却是松快的，看来顾成勋的话还是说到了她的心里——愣是任何一个人，如果他得到的东西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话，那么无异于生活在对方的影子中，没人会因此感到高兴，白晓也是。
解开了几个结，两个人畅言一番。
上海离扬州城并不远，只是冬天日落地快，于是渡轮到达港口的时候，已是天黑之色。将行李都交由随行人员照管后，顾成勋和白晓走在最后头，见白晓身着单薄的衣服，顾成勋将大衣脱下来给她先披着。
“要不要先走走，扬州和上海不一样，晚上最是灯景好看。”顾成勋提议道。
白晓个子小，顾成勋的这件外套又大地离谱，她穿在身上，直将脖子到脚踝的肌肤都罩起来了。她朝四周张望着，天色已暗，码头上人又多，这不禁让她心生犹疑，“天色也不早，还是跟着先回酒店吧。”
顾成勋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可以送你回去的，和那边交涉一下就好。”
白晓眨了眨眼，“我是不是也不好拒绝了？”
顾成勋点点头，“是。”
扬州的一切与白晓想的不大一样，出乎意料的繁华，街道上几乎满满当当都是人。夜街上几乎到处都行走着人，挤挤攘攘的人群中，白晓只觉得又挤又热，她身上披着顾成勋的大衣，行动还有些不着便利。
她的目光扫过两路街口的店铺。
远处的锣鼓声敲响，周围的人流动地更快了，似乎都在朝向那个方向过去。顾成勋也就拉着被挤得晕头转向的白晓跟着人流往前涌去，“我们去看看去。”白晓脚不沾地地跟着人群往前走，被挤来挤去，可当顾成勋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却无比心安。
也不知挤挤攘攘了多久，反正是来到了一座遍体裹着红色纱帐的小楼前，周围都是清一色的男子——这里也是最多人在的地方。
顾成勋护着白晓小心翼翼地与每个人保持距离，只是拥挤的人群并不如他的心意，一会儿不是挨着这个就是挨着那个，于是白晓便几乎整个人都卷在顾成勋的怀里了。
“这是要干什么？”白晓毫不自知地张望。
顾成勋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晓。
忽然一声惊鼓之响，有人高喊一声，“小姐出来了！”周围便都是一片寂静了。白晓扬起面孔，望见裹着红色纱帐的二楼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面带薄纱的女子，那女子遮着半张面容，抱着球一般的东西亭亭地立着。
有人便吹起了口哨，她探着头希望能够看清那姑娘的面容，当头抛下绣球。
周围人霎时哄抢起来，白晓和顾成勋被挤来挤去正七晕八素，又是一轮小高潮般的争抢后，那球不知怎得就落到白晓手里了。
还是很好看的绣球，她这样想。
又有无数双手伸过来要抢，白晓瞧着这球好看，正打量，还不见周围要来抢的手，便听见又一道擂鼓响起。
周围人的便都齐齐发出一声长叹。
白晓茫然地抬起头，莫名觉着那位带着面纱的小姐似是朝她笑了一笑。
“你快松手。”裹住她的胸膛后传来声音，白晓迷迷糊糊地瞧过去，对上顾成勋黑漆漆的眼眸。
白晓还在发懵。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顾成勋瞧见白晓怀里的东西一副好笑的样子，一把接过白晓手里抱着的球，“这球可不是你想接就接的。”
“怎么了？”白晓反问。
他没说话，因为他们前面的厚厚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让开了一条路，一位中年男子领着几个小厮几个妈子直奔他们而来。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走到白晓面前来就说话了，“还不迎姑爷？”
姑爷？
白晓心神一晃，下意思抬头瞧了一眼顾成勋问，“你？”
白晓自己身为女子自然不会对号入座地去想她就是那中年男子口中的姑爷，但是这人明显就是冲着他和顾成勋说的，于是她将目光投到顾成勋身上——此刻他会还是一动不动地圈着白晓。
周围就静默了，白晓似乎察觉到靠着的那道宽厚的身体似乎在一抽一抽的憋笑，只是看顾成勋面容却没多大变化还是十分正经的样子。
那中年男子似乎是脸上挂不住了，“我们都是正经人家，您这接了绣球不能不算数啊，大家伙儿都瞧着呢。”
白晓还是不大明白他说的话。接了绣球又如何？哪有接了绣球就要以身相许赔偿的道理呢？
“是你们弄错了，”顾成勋扬了扬手里头的绣球，他拎起握着白晓的手臂，朝那个人晃了晃，“我和她，我们是一起的。”白晓被顾成勋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被他伸手这么一来，下意识一跳。
那中年男子瞧着顾成勋和白晓很是惊奇，周围人也一阵唏嘘。
白晓暗暗地环顾四周，忽然想清楚了——她现在着的是顾成勋的外套，几乎将她的身形全部裹住，此刻夜又黑，分不清样貌，被当做是个男人也说不定。而她现在几乎整个人都挂在顾成勋身上，再这样一说……难免有同性之嫌。
想清楚的白晓，便开始掰顾成勋的手指头，只是他握的十分紧，竟是丝毫都动不得。
中年男子面色发青，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他身后的家丁们又挤出一条路来，一位着大红衣服的女子提着宽大的衣摆就过来了，哗一声扯下遮住面容的薄纱露出如玉的面容来，“爹，这样的夫婿不要也罢，女儿要嫁的必然是当今的英豪，乱世的巨星。”
顾成勋却只是扬了扬眉，“她却实不是盖世英雄，只是路过的……”他顿了顿后道，“断袖。”白晓只当他是在说自己，实际上她不是很懂他们的谈话，比如为什么顾成勋这种气质出众的也会被嫌弃——正常的女子有几个不爱外表皮囊的？
“你这么喜欢装断袖？”白晓牛头不对马嘴地轻声问他。
顾成勋一时语塞，面色复杂地望了白晓一眼，随后便露出很是沉痛的样子，附在白晓耳边道，“是啊，正好你来了，我可以装作断袖，这样接近我的女儿家就知道知难而退了。”
白晓耳朵根窜上燥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