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学校,王佳怡与白晓虽然不是十分相熟,但最起码却也是没有一点矛盾的,眼下才一见面对方就这样咄咄逼人,白晓所能够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愕然和惊讶。
她不说话,王佳怡也没有半点饶过她的意思,全然说的是她听不懂的一些话,“只是看不出来你冰清玉洁的白大小姐也会做这些为人不齿的事,我想想,你总不会就是凭借这一张脸,再卖个乖,就夺了你情人的心,再踩着人上位吧?”语气中都是尖酸刻薄之意。
暴发户?指的是陆洪琛?
白晓甚至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最终她的结论是,像是陆洪琛这样的,应该不是王佳怡口中的暴发户这一类,毕竟陆家无论如何,也还是个晚清来的世家。
王佳怡的喋喋不休在一直不言语的白晓面前也是会有尽头的,大概这个同龄的大小姐也不会知道为什么白晓还是会如此冷静并且一言不发地承受她的言语攻击,这和王佳怡所不屑的苏楠很不一样,苏楠的眦睚必报让她一直以为对方周围的人也该是如此。
所以今日冷不丁见到不见一年多的白晓,她便竖起了全身的刺指向对方,然而白晓却只是毫无反应,这种感觉让王佳怡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使不出力来的感觉,她便有些丧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说什么你都没反应?”
白晓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啊。”出了暴发户这一点,她现在做的确实是大多数人所不齿的事情,以美色侍人,用尽一切手段上位,除了陆洪琛不是暴发户这一点外,王佳怡说的几乎都对上了。
不过就如何呢?她不亏待自己,不对不起自己,管他为人齿不齿?
白晓早就把这件事看地透彻,于是也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这一脸无辜坦荡的模样却是刺地王佳怡眼前一花,几乎站立不住,就是旁边撑场子的几个姑娘也愣在了原处,面面相觑,没听错吧她们?哪有人在平白受到言语挑拨后还能当做是没事人一样?
王佳怡霎时得了很大的挫败感,她挑战苏楠的性子全然没了,于是在白晓面前又胡言乱语地放足了狠话,就领着几个相熟的姑娘转身离去,连店铺都没了要逛的意思。
山山等人走了,才又在白晓的示意下走过来,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眉毛一挑,“她们是谁?”
白晓道:“不过是从前的同学,走,咱们去下一家看看。”
山山也是乖巧,便也不问,于是主仆两人又往下一家过去。
这下一家,就在附近,正是一家珠宝店,白晓虽然不敢比得那些业内的行家,但也有自己在陆镇上打磨出来的一套经营方式,而这一家地处上海,接触的都是时下最为时髦的流行物,自然比黄余轩那一家好了不知一点点,于是白晓的关注中心也就没放在这上面,仅仅是在心中记了一笔。
半日的光景,白晓一连看了五六家,走到天色变暗,只觉得腿乏打颤,可不凑巧,等着她想回去的时候,天上偏又下起大雨来,那雨来的凶猛,将一日的暑气尽数冲刷干净,留下一道道的厚实的雨幕自天悬挂,落地有声。
白晓躲在一家咖啡厅的廊檐下,等着雨停了再走,只是这一等就等了好些时候。
山山还是个小丫头,来上海出来的这一日,为灯红酒绿所惊叹,那双黑乎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就是眼前落地一地雨朦胧,她也还是放不下好奇的心。
咖啡厅人来人往,等廊檐下雨伞甩落的水湿了一地,外头的雨才渐渐小下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丫头山山惊呼一声。
“小姐,那儿有人!”山山的眼睛尖,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她手一指,就指向那狭窄院落里蜷缩着的黑影。
白晓站在小洋房的廊檐顺着山山的手指抛去目光,只见不远处那一人窄的小巷中似乎正有黑乎乎的一团,确实是个人影——雨下得还是有些大,而那道黑影却没有分毫要离开的意思。
白晓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这雨下地确实大,可仔细看来那一人宽的小巷子几乎都被一条长长的排水檐遮地严严实实,虽然偶有雨丝顺风飘入,但毕竟挨不着那人。
想来也是哪里的流浪汉,可怜是可怜了些,可白晓自己都是个寄人篱下的,是没什么能够帮地上的,白晓是不想管的,可小丫头山山年纪小是个闲不住的,当下就脱了外套蒙在头上冒雨冲过去。
白晓看见山山窜进那小巷中。
不一会儿,就传来山山脆生生的声音,“小姐,这人怎么一动不动的!”
一动不动?白晓想到某种可能,心中经不住一紧,她于是也学了山山的样子,穿过雨幕冲过去,因着连续跳了几个水洼,落地的时候一个没站稳,踉跄下往前磕了几步,几乎是差一点就磕在那人身上,而白晓也因此近距离地看清了那人隐在墙面阴暗中的面容。
熟悉的眉眼,微启的薄唇,颤抖的鼻尖。
顾成勋?
白晓一惊,忍不住再往前挪了挪。
漆黑凌乱的发丝附着在顾成勋的俊朗面容上,往日漆黑锐利的眼睛此刻紧闭,如黑蝶翼般的睫毛不安地颤抖,轻轻的喘息间全然是血腥气,苍白的脸色昭示着这句身体此时不妙的境况。
一身漆黑的风衣浸在泥水里,掺着浓厚的血水。
看不清伤口在哪里,伤口如何,但就是白晓也知道,长久地浸泡在水里,必定不妙。
白晓胸口一窒。
脑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顾成勋可能会死。
“山山。”白晓唤了一声,退后一步握紧了小丫头的胳膊,“帮我一把。”颤抖着声音,她说。
山山应了一声,二人上前就要搀住顾成勋,然而就在触碰到对方的一瞬间,那道蜷缩脆弱的身形却忽然暴起,白晓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顾成勋趴在她身上,一柄尖刀就抵在了她的喉口。
带着冷冽寒意的尖刀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顾成勋眼光涣散,神智有些不清,可还是从中溢出强烈的敌意与杀心,像是原始丛林里遵从求生本能的野兽,对着一切入侵者龇牙警告。
“你是谁?”顾成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晓,眼前模糊,他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但似乎……是个女人?
顾成勋的话像是一股寒意漫上白晓的心头,她说不出话来。那柄刀于是扣着她的喉咙扣地更紧了些,会死,恐惧涌上心头,她若是挣扎,一定会死!
顾成勋依旧盯着他,白晓被他牢牢地摁着,脖间抵着刀,她呼吸不过来。
山山忙叫:“这位英雄!刀下留情!我家小姐,是来帮你的!”
顾成勋的眼中挣扎着显现出一丝清明,眼前的浓雾消散,虽然依旧朦胧不清,可他盯着身下压着的人的眉眼,一时间竟觉得无比熟悉。
……像是,那人。
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灯红酒绿的大上海?
顾成勋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露出迷茫的神情来,白晓抓住机会,忙不迭道:“我是来帮你的!你伤的很重!”
鼻尖是淡淡的梅花清香。
——白小姐,是喜欢梅花吗?
——是。
顾成勋的眼前越发模糊,竟是飘荡起满天的梅花红雨,以及那道在梅花荡中飘动的窈窕身形。
看见方才还有些清明的黑眸又染上一层氤氲,白晓心头一紧,却听见他哑着声音又说话。
“别去……医院。”压抑的声音在白晓耳边炸响,白晓听见对方喉中汩汩滚动的血水声,沉闷而浓重。
梅花红雨越发浓密,他的意识渐渐消散。
白晓的心口疯狂地跳动着。
顾成勋抵着她脖子的手渐渐松下——他已经全然晕过去了。
月色阑珊,雨水沾湿了她的发丝,盘好的头发尽数散乱在泥水中,白晓叹了口气。
顾成勋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伤口处传来的痛感一次又一次地挑拨着他的神经,令得他脑仁颤动。
他费力地睁着眼睛往旁边看过去。
“白……晓?”沙哑的声音响起,顾成勋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乏力,恍若是被车轮碾压过,脑袋也头疼不已,眼前一阵晕眩,他费力地从交叉重叠的人影中辨认出白晓的样貌。
白晓见他醒过来也是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讲他因为挣扎滑出被褥的手臂放回去掖好,“你总算是醒了。”
顾成勋皱着眉,他不太听得清白晓在说什么,脑中嗡嗡作响,这种无力感让他莫名烦躁。
白晓见他没什么反应,又道:“你不让去医院,我只好请了大夫来给你看,枪伤,你在哪里弄得?”
白晓是在问他。
可顾成勋仍是什么回应都没有。
白晓奇怪地扭头看过去,却看见已经闭了眼的顾成勋。
一副不想回应的样子。
白晓耸了耸肩,好吧。
山山从外面转出来,端着药走过来。
白晓又道:“你身上的有几处伤,大夫给你换了外伤药,可还要配合内服药使用才好的快。”
顾成勋依旧紧磕着眼,毫无动静。
白晓以为顾成勋懒得理她,实际上顾成勋却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白晓叹了口气,于是走出去,看见还守在门外的山山,“我不方便常来,这几日要麻烦你在这儿看着他,三太太那儿我只说你回去探亲,你可记着了,要什么叫别人替你买,可千万不要再接上乱跑给人瞧见了。”
山山晃着脑袋听着,听到最后干脆一噘嘴,“他是谁?”
白晓敲了山山脑袋,“你叫他,叫他小顾好了。”她笑眯眯的样子让山山忍不住浑身一抖。
那个人那么凶还拿刀,怎么就叫小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