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不行了。”白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陆府里头那么多人认识你,别说那些太太们了,就是好些丫头小厮都对你面熟地很,你怎么想的?”她很是不解,这几乎是她头一次遇到这种暴死不得其解根本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情况,而且这个对象还是那个顾成勋。
顾成勋万分认真地看着她,那种眼神中甚至是带着些许的真挚,而这一切在白晓看来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了!
“没什么。”顾成勋的回答根本不算是个回答,白晓听了只想叹气,她真当是怀疑这人脑子磕傻了。
她正有些感叹青年早傻,却听见那顾成勋慢悠悠地又说,“可我不想欠你人情,你毕竟救我一命。”柔和的阳光扑打在他的脸上,配着那柔顺着垂在脸侧和额头的短发,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他的眼眸中忽然染上一抹笑意,那张俊俏的脸孔霎时凑近了。
顾成勋这个时候已经站起来,修长的身形压在她的面孔上方,他弯着腰凑近了,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想起了从前紫藤花园的那种感觉,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白晓慌乱地垂下头,目光死死地盯住顾成勋脚下踩着的布鞋,那双布鞋好像因为穿地久了,底部已经炸开了花,一条条白色小絮像是海藻一样沾在鞋沿。
温润的鼻息从上方扑来,却听见顾成勋道:“我做什么都行,白得的劳动力,你觉得怎么样?”
多半是还病着的缘故,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然而此刻就是这种沙哑的声音骤然在白晓耳边放大,她心中一动,有什么好想从胸口荡漾开来了。
也不知怎么地,大概是有鬼使了有神差了,她在脑海中叫嚣着不要不要的声音依旧没能控制地住自己的头颅——她摇摇晃晃地点了点头。
上方便传来“噗嗤”一声,那种臊人的压迫感消失,白晓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正巧对上顾成勋的面容。
那双眼睛亮亮的,眼眸弯地厉害,唇角勾着的像是一个得逞的笑。
“这不是答应了吗?”她听见对方这样说,“那我以后,就是你跟班了?”
白晓霎时感到了万分的懊悔,她当年和乔水之在一块儿,愣是对方怎么糖衣炮弹地轰炸都没什么反应,怎么如今对着一个顾成勋反倒缴械投降起来?
难以理解,难以接受。
白晓感到莫名其妙,露出迷茫的神情。
。
且说容香派在后头跟着白晓的那个小混混一直没有结束跟踪的任务,因为白晓的生活太过于规律化,以至于每日每日都是那几个去处,闹地这小混混自己都觉得无趣。
这一日,正巧看了白晓出门,本以为还是固定去商会或是去看铺子,哪料想对方竟是拐了个弯儿走了小路,惊地这小混混连手里头的日本香烟都不要了,拔脚就跟上,而这一回,白晓确实是也没能让他失望。
这是一间处在偏僻地界的小院落,与外头的人声嘈杂不同,这一带安静地像与世隔绝,根本就没点大上海的模样。
小混混生怕自己动静惹来人关注,连忙脱了鞋拎在手里,他先是探头往白晓进的那个院子望了一眼,只见一个梳大辫子丫头打扮的年轻姑娘急急地出来,因为跑地急,差些时候就摔在那台阶伤了,不过好在她反应快,稍稳身形后就窜进了另一个屋子。
小混混一边四下探看,见无人,也就正大光明地进了院落,他摸着地上的青石砖,一直蹲到白晓进去的那个屋子的墙角侧着耳朵听话,里头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他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便探出半个头,从那半合的窗子缝儿里,瞧见一个背对着他的身穿麻布衣服的年轻男人来,而那男人对面坐着的就是他一直跟着的七太太白晓。
有妙事!
大白天的却偷偷摸摸抄小路来,不是偷汉子是干什么?这陆府的七太太也忒不检点,只是这女人生的好看,不知怎么却看上个穷小子,也不知是便宜了哪家的庄稼汉!小混混叼着根草,脑袋飞快地转动着。
不行,得告诉七太太去。
容香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给陆洪琛缝制里衣,她正把一只飞腾的蟒缝到明黄色的衣料上,猛然听见这么个消息,惊地手抖,那极细的针头直直地戳进皮肉李,可她却连疼一下都顾不上,连忙侧过头问那小混混,“你说的可当真?”
那小混混像是献宝一样,满脸谄笑,“您这话说的,我哪儿敢有假?是那女人没错,千真万确,我瞧见她和一个年轻小伙子独处一室!只是奇怪,那小伙子穿着麻布衣。”
容香却冷笑起来,“这小蹄子,如今是拿着老爷的银钱,养起野男人了?”
那小混混一听容香的话便知这是他沾染不起的事,于是便也识趣地不张嘴,他在上海摸爬滚打这么久,替各种达官贵人办事,知道的就是一点,那就是——知道的越多,死地越快,所以对于这些贵人的私事,他是两耳一闭,佯装不知。
容香这厢发泄完了,扭过头来才看见地上跪着的小混混,于是便笑着从抽屉中摸出十块银钱来递给她,藕白的腕子上挂着白玉镯子,这是前儿陆洪琛才给她的,说是心疼她日日守在榻前,上好的寒玉,容香自然是视若珍宝。
小混混自然也瞧见了这镯子,并且一眼就看出这镯子的奇妙之处——放到黑市上,他这辈子的吃穿必然不愁!可眼红归眼红,他却也有自知之明,这样的贵太太,除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必然是不能碰的,于是连忙伸手过去接了银元,利落地出去了。
容香岂非没有注意到那小混混炽热的眼神?
她一手把住那镯子,唇齿间冷笑:“什么东西?也盯着姑奶奶的东西瞧,也不怕眼珠子烂了。”她大声诅咒着,也不管那小混混甚至前脚还没踏出门槛,在容香骂完后,那道卑微的身形飞快地消失在了门口。
容香骂地爽利了,只觉得胸口舒畅了很多,她命人把陆良又叫来。
陆良又一来,容香就把小混混今日探听到的事情和他说了。“原来如此。”陆良又点点头道,“之前总是没有动静,原来不是她底儿实,而是因为她谨慎,竟是狡猾如此,咱们派人跟了她这么久,今儿才有消息!”
“你说这小蹄子,心眼儿怎么这么多呢!”容香冷笑一声,对着圆盘镜子,她将头上有些散落的头发用梳子揩了油再扶上去鬓好,镜子里倒映出陆良又的身形来,容香道,“原来方连音说的确实是不错,只可惜那一回,她不仅没能把白晓拖下水,反被白晓倒打一耙丢了性命,可如今人脏具获,我倒是要看看,她这一次如何翻身。”
容香这么说,好像已经忘了当时临危踩方连音的也有她容香一份。
陆良又替容香接过发簪,“我倒觉得妈这件事不必太着急,您想想,我前儿才和巧儿成亲,如今您带人去辍弄她原来的主子,妈,早知这么,您说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巧儿接过来?”
容香有些疑惑,自己的这个儿子心思一向难猜,但她却信地过他,虽然几年不跟在她身边,然毕竟出去西部吃了不少苦,人也精明起来。于是她便道:“你有什么想法?”
陆良又笑道:“妈,你可知白晓如今手里头把着陆家多少股?”
一提这件事,容香的脸就又冷了下来,“你知我不喜这个,你还和我提!”
陆良又安抚性地道:“妈你别生气,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说,现在咱们辍弄白晓,想来也是没什么好处,咱们先捏着她的把柄,叫人去弄地更清楚些,最好知道那小子是谁,这样便也不怕他们跑了。
眼下,巧儿已经是我房里的人了,白晓待她这个丫头可不薄,您瞧瞧嫁妆,哪家的丫头有这待遇?借着巧儿,咱们先和白晓联起手来,把芷兰那老妖婆翻弄下去。
等芷兰下去了,咱们少说得拿到她手里一半的股,白晓白得了便宜,想来对我们也会放松警惕,这个时候我就把她的旧案翻出来,先私下敲她一笔,把她手里的股攥到手,然后就抓着那贼小子押到老头子面前去对质,一脚把她踢下水,到时候,无钱无势,她才是翻身不能!”
陆良又的计划晚辈又恶毒,容香听着也止不住愣了起来。
陆良又怎么不知道他母亲心里在想什么?当下从鼻腔中喷出气来,“当初那老头子不明不白就把我丢到西部去,我在西部摸爬滚打这么久,借刀杀人,暗度陈仓的事做的多了,这算什么!”
一提陆良又那生不如死的几年,容香的心便抽着疼,她便心疼地蹙起眉头,一手摸上陆良又的脸,在那横过半张面孔的可怖刀疤上摩挲,眼中波光流动,仿佛要落下泪来,“我的儿,你倒是辛苦,就按你说的办,咱们母子联手,让她白晓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