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钳着明月的眼眸稍稍迟疑,久久才道:“是啊,我终究不过是个草木神君。“
本君总觉得是不是这句话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于是又连忙安慰道:“不过道理却是一样人,人间不是把医者比作有枯木回春能力的仙人?可见人与草木总归是有些关系的。”
她算是心情有些好起来,尽管压抑的很勉强:“凤桐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没有本事。若是凤桐的两位尊上还在,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无依无靠。”
我瞧着她孤寂的身影,有些清苦:“没有什么的,你现在,不也挺好的么?”
至于当年的那些事,誓必会在她脑海中留下伤痕,她与神尊的那些事,现在看起来也着实伤情了些。
“凤桐可以叫女君上姐姐么?”她羞涩中,却少不了一丝丝忌惮,虽然压制的很好。
我和蔼一笑,随心道:“自然呀,你看,我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桐字,我呢,当年是因为娘亲生下我的时候,最喜欢雪落梧桐的模样,于是,就起名为绾桐,也是希望,我能将最好的东西,都如青丝一般,长发绾君心。”
“凤桐的名字,却是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因为凤桐生来便是一株桐树……”
天际边的云朵渐渐消散,我立在云头,看着处处琼楼玉宇,低头理了理面前的银丝……
“凤桐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凤桐刚刚三百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凤桐,凤桐寻遍了万水千山,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可是,依旧没有娘的消息。”
较之与她,我倒是幸运了一万倍,我爱的人,也会爱我,我有爹爹,有娘亲,有三界至尊的身份,而她什么都没有。
临行之前,她突然手心幻化出一把匕首,划破自己的血脉,血液滴在我的手心中,有些灼热。
我捻眉问她要做什么,而她只笑道:“这是送给姐姐的见面礼。”
素来听说凡尘中的神仙,总是喜欢做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事,如今,我真的相信了。
水月的红尘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皆未着手,于是便强行将玉诔给留了下。我独自一人回了无善宫,孑然行走在寂静的玉道上,只觉得今日似乎比往日中寂静了些。整个宫殿中的仙人侍女寥寥无几。
司命打一远方朝我示意,我过去的时候,只觉得扑鼻的酒香味。
“司命你又躲在这里享清闲。”
司命老人家从身后摸了个酒壶,朝着那大殿瞥了一眼:“喏,过去看看,景鸿公主回了天界,第一件事却不是拜见天帝天后,反而是径直来了无善宫。”
我怔了怔,道:“什么意思?”
司命晃了晃酒壶,酒壶中传来酒水碰撞壶壁的声音:“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本君倒是奉劝你,若是看不见,可别后悔。”
我一直后悔司命口中说的别后悔是什么意思,但在靠近的时候,并未遇见什么惊喜,反而只听见女子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向来尊贵的公主,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自毁形象,且不说身在皇家该有的教养,但凭景鸿的性子,也不会在帝君面前发作。
“你真的以为我是那样的人么?自从万年之前,你便将什么不好的都归结到我的身上,青扇是,绾桐也是,她中了毒与我何干?当年东岳帝君也同叔父你一起去了魔界,难道东岳就不可能有血颜么?恐怕是她故意陷害景鸿,好让叔父以此为由,与我疏远。”
景鸿自从人间回来之后,便变了一番模样,果然顺了一句话,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放肆!”并未过片刻,便听见那书卷击打香案的声音,他不怒而威的声音让我也晃了晃片刻神。
寂静过后,只听女子小声的抽泣:“你从未信过我,如今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的头上,我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一个人,这一万年间,一直爱着你罢了。”
“恨便恨你是我的叔父,我原以为,你会是个如意郎君,谁料想……你知道吗?当年我去询问天帝伯父和天后伯母的时候,她们那时候很和善同我说,景鸿,那是你叔父……”
屋子内的抽噎声更加颤抖,我拢了拢冰凉的身躯,靠在雕龙盘踞的玉柱上,心思不安。
“我一点都不希望是这个结果,我以为,你会是哪位神君,或许是仙根极稳的神仙,那时候,我便可以去求天帝天后,让你做我的驸马。怪只怪你招惹了我,怪只怪,你为什么要对我那样好。我从来都不知道,这偌大的帝君府中,住着的,是我叔父。”
“在人间的那几百年,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叔父,可是我却未想过,就是你。不过我没有放弃,既然天不容我,我宁愿逆天,我初入天庭,是你给了我温暖,却同时又将我推入冰窟!”
那嘶吼的声音,似乎传遍了整个帝君府。也怪不得,这府中如今看不见侍女仙人的走动……所谓司命说的后悔,我只觉得,对于错,爱与恨,都于我无关。
稳了稳身子,裙摆被凉风拂起,我靠在玉珠之上,彻骨的冰凉,转身只盼,只见殿内的人皆是惆怅神色。
这样的戏,算不得一台好戏,我天生厌倦这种苦情的戏份,如今,只想着离场……
却不想,有些人,偏偏不如愿。只听的背后传来颤抖坚强的女声:“绾桐,你站住!”
我从未想过,她在酝酿感情的时候,竟然会在乎我的存在,甚至,连他都没有发现吧。
身子从玉柱隐了出来,我看着她尚带梨花雨的脸颊:“本君不过是路过,你们且继续。”
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闻身后的人冷笑一声:“听够了么?索性今日我们就说个一清二楚”
尊贵的女子一个瞬间转移,来到我身边扼住我的手腕,又是一个瞬间转移,我尚是模糊的脑袋此时睁开眼,已经身处那个威严的大殿中。
殿前,坐着紫衣尊贵无比的尊神……
“景鸿。”玉座上的人似乎显得极为暴躁。十指关节突出:“放肆,你真的以为本君不敢处置你么?”
景鸿公主如今已经彻底的不再惧怕任何,只狂野大笑:“放肆?这些话,你同我说过多少次,可又有多少次,你真的处罚我了?你还是舍不得,对么……”
她迈步一点点的朝紫衣尊神走去……
这样丧失理智的景鸿,是极为可怕的,恐怕是真正被帝君的话伤到了吧。
“景鸿,你要同本君说什么?”我心中有些恼火,看着她的背影道。
她随即一个旋身,目光凌厉:“是啊,说什么,本公主就是想问一问,你身上的毒,是否是本公主所为,你该不会是嫉妒本公主和帝君,所以,才用了苦肉计,来离间本公主和帝君,对吗?”
她咄咄逼人的样子映入我的眼帘,我的脑袋又是沉重了两分,不屑道:“本君没有这个心思,也没有和你计较的心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随了心愿,和她争执一番,只是如今,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和一个发了疯的人计较。
“你难道就真的想让青扇复活么?你真的想让帝君一辈子惦记别的女人,你真的想让引魂灯活着?还是你觉得,这一切都可以是天衣无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日,你的所做所为,皆会被揭穿。”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我只觉得越发的听着,心口愈发的燥热不安,咬着牙忍住身子的不适,瞥了一眼那尊贵的尊神,看着他问道:“你,也是这样认为?”
他紧了紧眉头,不过并未让我等待太久,只听见沉重的声音道:“绾桐,本君相信你。”
是啊,自然相信,血颜这种毒,中了便是必死无疑,若不是玉诔及时逼出了毒,我即刻便会灰飞烟灭。这种毒,能不能解,完全要看中毒人自己的意志。谁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做一个无必要的赌约。
“嗯,你说的不错,不单单是本君,这天庭众神,这人间苍生,哪一个能逃得过上天的眼睛。”我逼近她一步,看着她水雾初开,清澈的眸子道:“做给什么,怎样的心狠手辣,都会被这老天看的一清二楚,须臾万年算什么,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你说,是么。”
她脸上顷刻间一阵红白不允:“绾桐,你真的以为,帝君是爱你?”她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他,最爱的,是你这张脸皮,换而言之,若是我有这张脸皮,你觉得,他还会和你在一起么?”
“绾桐,万事皆有因果,你仔细想一想,你们是因为什么相识相交?”
她笑颜如花,却似暗中伸出无边的黑暗,将我紧紧的困在里面。这一切,都似巨大的漩涡,任凭我怎样,都挣脱不出去。
“景鸿,不要说了。”他沉声呵斥着。
而她却不再顾及:“这种痛,我足足忍受了万年,我要让她,变得和我一样,欲生不得,求死不能。”
合上眸子的那一刻,只觉得自己的腹部,似乎被一片冰凉占据。我低头看着那鲜血从腹中汩汩不停。
这一瞬间,似乎整个大殿都变的安静起来……
我眼中藏着凶狠,缓缓抬眸,手中凝起一团灵力,朝她劈了过去。
她没想到我还有还手的余地,被我的掌力逼吐了一口血。我双手合十,口中悠悠念出了当年父君一字一句教我的口诀,“天地乾元,不生不死,道合生二,祭我苍铉。”
那一年,我被山中的小妖欺负,一个人无依无靠,回到东岳仙宫哭了三天三夜……
“为什么,别人都有灵力,为什么,我就没有……”我记得那时候,我恨难过。
饶是阿娘怎样哄我,都没有办法。阿娘害怕我哭傻了,就惊慌的折磨我父君来哄,我父君那时候的目光很慈爱,没有胡子的脸上白皙如玉,英俊无比“绾桐,乖女儿,不要哭了。”他温暖的掌心放在我的头上,我哽咽了两声看着他,他道:“夫君教你一个本领,以后,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
“天地乾元,不生不死,道合生二,祭我苍铉。”
“日后若是有人敢欺负我们东岳的小帝姬,你便拿这个罩住她”
乾元咒将她紧紧的罩在金光中,最顶端的那层三角轮廓窸窸窣窣散下两道天雷,直逼她而去……
“小桐”他抓住了我的手腕,眸光深沉:“不能这样做。”
我缓和了一阵,凄清一笑。“不能这样做,你可知乾元咒一出,这天雷若是不打在她的身上,便是反噬给施法人。”
他静了片刻,我看见了他的眼中,还是有一丝不舍……
也罢,就当是,还了他的人情罢……我这一生,何其有过什么真爱,何其有过什么真实。景鸿说的对,我们之所以有这段缘分,着实是因为青扇,这张类似于青扇的脸……
天雷劈下的时候,我有些痛,有燥热的液体从我额头流了下来,我知道,只要他不愿意的事,我一定不会去做。
有人扶住我的胳膊,想要将我拥进怀中,不过,我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极力将他推开,用着身体中最后一缕力气,飞离了那个有些冷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