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练千霜正于屋中调理内息,固本培元。约莫一个时辰后,她收敛气息,回归自然。揉着犯晕的头,休憩之时陈大爷敲门进来,通传道:“真人,不二神医来了。”
她面露喜色,赶忙下床:“快带我去见他!”
脚方沾地,便摇晃了两下,陈大爷赶紧上前扶住,嗔怪道:“真人,身子要紧,莫要逞强。”
她摆摆手,只想快点见到来客。
薛不二站在厅里,一身青灰布衣,分外朴素。相较于练千霜的兴奋,他的脸色显得阴沉许多。待她接近,不等她说话,他就先行开口:“你莫要高兴,我此次前来,并没有好消息给你。”
练千霜脸色一暗,半天没说出话来。这薛不二乃旷世神医,任何疑难杂症经他的手,总能药到病除。当初孟染被摄了魂魄,早该在七日内一命归西,是他用百结草炼出镇魂丹,再加上自己渡真气,才保住其元神不灭,拖了三个月之久。如今连不二神医都束手无策,她真不知这世上还有谁能帮孟染。
她长叹一口,一下跌坐到椅子上,撑着额际,无力道:“还是没能找到百结草么?”
薛不二很是无奈:“百结草百年才结一株,供不应求,我遍寻深山,一无所获。”
“不如我同你一起再寻?这世上万千山川,总有一处是没有寻过的。”
薛不二摇头叹息:“就算寻到了又如何?听陈大爷说,你前几日才给孟染服了最后一颗镇魂丹,可我刚刚去瞧他,他的元神还是越来越虚。这代表镇魂丹已经开始失去效力,就算你给他吃一百颗,他也难逃一死。”
对方口中那个“死”字激得她心口一疼,她沉吟许久,才轻轻道:“不二,你乃天下第一神医,就没有别的法子么?即便是旁门左道也没关系。”
薛不二不忍打破她的冀望,但又不得不实话实说:“便是仙人,也没有办法叫人起死回生,何况我只是个赤脚大夫。”他怜悯地望着练千霜,继续道,“千霜,生死由天命,你还是……莫要强求。”
“不会的!”她冲口而出,语气骤然变得坚定,“我让须臾上仙给孟染卜过卦,他的阳寿不该这么短。”
“可是须臾也说过,世象变化万千,卦象只能显示某一种可能,最后结局如何,还得看人自己的选择。他就是再有本事,也算不出人心所向。好比当初,他就没有算到孟染会违抗师命,强行除魔。”
练千霜一时无言,良久,才问:“你直接告诉我,孟染还有多长时间?”
薛不二一阵犹豫,吐出二字:“三天。”
瞬时,她如五雷轰顶,差点把持不住自己,声音中带着自嘲与艰涩:“我曾想能好好照顾他,竭尽所能,助他修仙,却没想,反而害了他。”
“你能有这份心,便是欠了他什么,也还尽了。”
练千霜摇摇头,好似笑他无知:“你不懂,我欠他的,也许这辈子都还不完。”
薛不二不置可否,忽而又想到别的,问道:“我听陈大爷说,你请乔碧帮忙除魔?”
她点点头:“我已打探出那魔物的巢穴,三日后行事。”
“那猫妖靠得住么?”
练千霜忽然露出一抹温存地笑,说:“他只是贪吃淘气了些,行事还是有谱的。”说到这她眼中又燃起希望,“三日后若能成事,孟染就有救了。”忽然她又想起什么,转而问,“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育魂果?”
“听过。”薛不二点点头,“古书记载,育魂果乃魔界圣树育魂树的果实。育魂树分为母树和子树,母树育魂,子树摄魂,母树只有一棵,子树却有千万。相传上古时期神魔大战后,育魂树全数灭绝,至今无人见过,所以现世只当是一个传说。”
“依我看,这不是传说。”练千霜意有所指。
薛不二露出惊异之色,追问道:“你有见过?”
“前几日我与乔碧去除魔,逮到一只狐妖,他摄人魂魄时用的正是育魂果。我看孟染就是被这个摄去魂魄的。”
“有这等事?”
“你可知育魂树有何用处?”
“据说可以养魂。”
“养魂?”练千霜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何为养魂?”
“我也不是太清楚,书上只说母树一生只结一次果,需由子树所摄魂魄养之。”薛不二心生担忧,不安道,“千霜,我看此事蹊跷,能拥有育魂果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你此次除魔,道路艰险。”
她又何尝不知,但事已至此,孟染只有三天命,她别无他法:“我只想拿回孟染的魂魄,其他的,我无暇顾及。”
“你莫要忘了,你已经不是从前的浮游真人了。”薛不二苦心劝说,“现在尚不知对方实力如何,万一乔碧应付不来……”
他话音未落,就被练千霜一口打断:“必要的时候我会使用焚心诀。”
薛不二双目圆瞪,心急道:“万万不可!”
练千霜冷眼扫过去,道:“有何不可?现下我九成法力被封,唯有焚心诀可不限修为,一招制胜。”
薛不二因她的无畏而愠怒,愤然道:“焚心诀是以自身元气替代修为,即便取胜,自身也会遭到重创,而且一生只能使用三次。三次过后,就会油尽灯枯而死。你莫要忘了,当年你在青城山上,已经使用过一次。你是想加速自耗吗?”
练千霜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面色缓和了许多,喟然道:“不二,我知道你关心我。你放心,我不是不惜命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出此下策。”
薛不二知道她出言如山,说再多也不能被左右,只得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递过去,“你总是这般固执。但至少,先吃下这颗固元丹吧。”
她疑惑地望着对方。
“方才见你我就想说,你脸色差得很。这颗丹药只能暂时保你精力充沛,其他的,你自求多福吧。”
她露出感激的笑容,接过丹药服下,说:“不二,有你这样的挚友,此生也无憾了。”
薛不二只无奈地摇摇头:“我只愿你平安,莫要我去你坟头烧香。”
她扑哧一笑,不知是丹药的作用还是心情使然,脸上泛出些微红润的光来。
“我还得回京城照料医馆,先行告辞了。”
“请。”
送走了薛不二,她便到内室照料孟染。那人始终静卧于床上,气若游丝。她坐到床边,目光瞟到床边挂着的一把剑,顺手将其取下。那剑鞘朴实无华,剑柄上却镶了一颗格外璀璨的血红色宝石。她将剑抽出些许,锋利剑刃闪着凌利的光。
她露出赞赏的眼神,垂首看了看孟染,无比坚定地说:“你放心,三天后,一定叫你魂魄归位。你不是最爱舞剑吗?等你醒了,便能天天舞剑为乐了。”
她兀自对孟染说着许多期想,越说越觉得那些事情近在眼前。尽管她知道三日后的事实在太难以预料,但为了眼前这人,她怎么都要做最好的打算。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她心想许是薛不二有事情没交代完,又折回来了,便将剑挂回原处,起身去迎。不料刚打开门,一个人影就如无头苍蝇般扑了进来,差点把她推倒。
定睛一看,竟然是乔大志。门外的陈大爷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真人,我实在是拦不住他呀……”
乔大志一见她,立刻抓紧了她,求救般道:“真人,救命啊!我家大仙他……他疯了!”
她莫名其妙:“怎么了?慢慢说。”
“方才他不知怎的,突然就开始胡言乱语,猫弹鬼跳,我上前安抚,他见着我就咬!”乔大志露出手上被咬出的牙印,心有余悸,“吓得我拔腿就跑,谁知道他竟追着我不放,我实在没办法才跑到这儿来的。大仙,你快治治他吧!”
话方落,乔碧就飞身跃了进来,稳稳落在桌子上,像猫一样蹲着,双手撑着桌面,望着他们笑得像个孩童。乔大志吓得躲到了练千霜身后,抓着她的衣服瑟瑟发抖。
练千霜冷静与之对视,发现他瞳孔变成了碧绿色。他眼珠吱溜一转,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吟,嗖地一下又扑了过来——
她迅速推开乔大志,任乔碧直直扑到自己身上,两人顺势倒地,滚了好几圈。乔碧一黏住她就不放了,拼命在她身上嗅着。她被搂得难受,对着他耳边轻语道:“乖,别闹。”
乔碧不依,反而抱得更紧了。
她抽出一只手,直往他下巴挠去,他竟然舒服得“喵”了一声,而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闭着眼享受着。
她抽出身子,蹲在一边,手还不忘取悦对方,一边对陈大爷说:“去打点水来,越凉越好。”
陈大爷应声而退,不多久就提了桶井水来,交给乔大志。
她空余的手指着乔碧,镇定道:“泼。”
“啊???”乔大志畏缩不前。
“泼啊。”
“大仙会杀了我的。”
“你不泼他还会疯好一阵子,快泼,出了事我负责。”
她都这么说了,乔大志一咬牙,心一横,“哗啦”一声,整桶水从头灌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