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染巨细靡遗道:“魔道蓄谋人界已久,除了散播瘟疫,他们还复活了魔界圣树——育魂树,利用它的果实暗中噬人魂魄。虽不知意图为何,但我猜,绝不是什么好事。魔界之所以不敢大张旗鼓,皆因受中原皇族的护体灵石所制。如今他们想方设法打击皇族,若是皇族陷落,中原必将不保。”
塔尔沁冷笑一声:“上官皇朝陷落,是月族喜闻乐见之事,你同我说这些,不怕适得其反?”
“族长真的认为,魔道攻克中原后,月族能安然无恙?”孟染反问。
塔尔没有言语。
“在下认为,魔道收拾了中原,下一个就是月族,所以上官皇朝绝不可倒。”
“我凭什么相信你?”虽是这么问,塔尔沁表情却已开始松动。
孟染趁热打铁:“如若族长能够进驻中原,会与上官皇朝平分天下吗?”
“当然不会。”塔尔沁答得坚决。
“这就对了。”孟染笑道,“您只是部落之长,尚不愿意平分天下,更何况魔道那样的强势之徒。”
塔尔沁沉思了一阵,忽然问:“你方才提到育魂树,被它噬去魂魄的人会怎样?”
“会魂魄离体,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无思无觉。七日后气尽血冷,一命归西。”
“可有药解?”
“除了找到摄其魂魄的果实捏碎,令魂魄归位,否则无药可解。”
塔尔沁和雅木茶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塔尔沁兀自思忖着什么,而后喟然道:“世上竟有这般阴邪之术。此前我将枯木蝾交予魔界左使,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没想到是助纣为虐。”
见她意志松动,孟染赶紧追加道:“既然族长也不齿魔道所为,恳请您应予在下所求,现在遏制他们,还来得及。
塔尔沁迟迟没有表态,良久,才缓缓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了天下共和,我自然不会拒绝。”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片面之词,分量过轻,你得奉上诚意。”塔尔沁意味深长道。
孟染懵了,他不知对方所指“诚意”为何:“还请族长明示。”
“公主给你的情。蛊呢?”
他赶忙将那一直带在身边的木盒掏了出来。
塔尔沁盯了他一阵,幽幽道:“情。蛊可考验人的真心,若你吞下情。蛊,我便相信你对公主是真心实意,亦相信你的救世之心。”
“母亲……”雅木茶瞬间面如土色,以一种求饶的语气唤着塔尔沁。塔尔沁只瞪了她一眼,就让她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孟染自是不明白个中原委,他打开木盒,看见里头有一颗血红色的药丸。
塔尔沁解释道:“情。蛊乃月族女子用自己的鲜血喂食蛊虫而制成,吞下它,此生若不能一心一意,便要受噬心之痛。”
她说得有些笼统,但孟染还是能感觉出话里的警告。他怔怔地望着那药丸,半天没有动作。
雅木茶一下将木盒抢过来:“母亲,孟少侠若是要蒙骗你,就不会将中原之事和盘托出。你这般刁难,太折辱人了。”
“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护着人家了?”塔尔沁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揶揄的成分,“你情窦初开,难以辨明真伪。母亲这么做,只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再说,若他真的没有二心,又何惧情。蛊?”
孟染望望她,又望望雅木茶,心一横,一把将木盒抢了过来,拿起药丸就吞下。
“孟少侠!”雅木茶想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等了片刻,并无异象发生。塔尔沁渐渐露出舒心的笑,道:“孟少侠果然坦荡无私。”而后宠溺地望着雅木茶,“你这么心疼人家,母亲也留不住你了。我这就命人去筹备,你们三日后便成婚吧。”
雅木茶羞怯中带着顾虑,五味陈杂,难以言喻。
孟染却在意着别的事:“族长,我那两位朋友……”
“放心,我会请他们来观礼。待到你们成了婚,就让他们走,九重葛也给他们带走。”
孟染大喜,抱拳一拜:“多谢族长。”
塔尔沁哼了一声,佯装冷酷道:“你可得好好待我女儿,不然……有得你受的。”
孟染应付地笑着,雅木茶偷眼望他,先是娇羞,而后却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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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族的婚礼,并不如中原那般烦琐,没有三媒六娉,亦没有婚礼前新人不能见面的规矩,一切都显得简单、随性,而又直接。
主屋前的空地上架起了一座松木达搭成的塔,上头挂满了草编的饰物。月族传统,大凡有喜事,各家各户都会亲手编制本族的传统饰品,挂在松木塔上,待到行礼时,由新郎和新娘同持火把,点燃木塔,以焚化的方式将族人的祝福献祭于天,寓意日子红红火火。
秋池和乔大志已被带离地牢,与一众族人席地而坐,静候新人。
族人们穿着平日里压箱底的华丽衣裳,一个个喜气洋洋,把酒言欢,载歌载舞。公主出嫁对他们来说,可是比月族女子的成年礼更为重要的大日子,这时候他们都沉浸在喜悦中,暂时抛下了种族偏见,尽兴之时,甚至还拉着秋池和乔大志一起起舞。
乔大志望着这一切,不禁跟秋池感叹:“其实月族人也不如想象中阴诡,若非有宿怨在前,西域与中原,大可不必对立的。”
秋池满目遗憾,喟然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乔大志书读得不多,一知半解:“什么意思?”
“意思是人生好比晨露般转瞬即逝,可人总要等到事与愿违时才后悔错失了太多。”
这番话不知怎地叫乔大志想起了乔碧,他难得地深沉起来:“你说大仙与真人日后会不会后悔那纸契约?”
秋池想了许久,并没有正面回答:“大仙执念太深,真人则过于超脱。若他二人不能相互调和,恐怕最后只能背道而驰。”
乔大志虽然不知秋池为何会下这样的结论,但他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他家那位主子,真正儿是个不把牛角尖钻透绝不罢休的主。
这边,众人尽情欢乐着,而屋内正在准备的两位新人,却显得格外冷静。婢女正在为二人整理衣装,二人均不多言,只用眼神交流。
月族喜服较之中原,算是低调质朴。麻质的布料不如中原丝绸那般色泽光润,红得有些暗沉,上头也未画龙绣凤。虽是少了奢华,却多了分简洁的清新。新娘并无盖头,只有一块红纱轻轻搭在头上,配上眉心的那颗朱砂,极富异域风情。
待到婢女退下后,雅木茶便与孟染商量起来:“待会行完礼,月族会痛饮三天庆祝。那时便是部落防范最松散的时候,我会负责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孟少侠定要抓准时机与你的朋友离开。动作越快越好,万不可拖延。”
孟染点点头,而后又担忧道:“我们走后,族长怪罪于你怎么办?”
雅木茶无谓一笑:“再怎么说我都是她女儿,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顶多罚我禁足一阵子。”
孟染稍微放下心来,而后静静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怎么了?”雅木茶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公主今日,美得不可方物。”孟染一本正经道。
雅木茶没想到他会突然夸赞自己,害羞地低下了头。
而后,他又道:“他日哪位真命天子娶了公主,实在是三生有幸。”
雅木茶一愣,红晕褪去了少许,心底泛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失望。
片刻,孟染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之前那情。蛊,到底是怎么回事?族长说吞下它会受噬心之痛,为何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雅木茶深深望住他,幽幽问:“孟少侠可有意中人?”
他摇了摇头。
雅木茶好似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长舒口气:“那便好。”
“好?好什么?”孟染奇怪。
雅木茶悉心道来:“情。蛊乃月族女子用自己的鲜血喂食蛊虫制成。男子吞下后,蛊虫会寄生于心脏上,但凡男子有变心的念头,移情他人,蛊虫便会啃噬心脏,叫其痛不欲生。”
孟染虽然不怕死,但她这番描述,听着多少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可有药解?”
雅木茶露出歉意表情,轻声道:“情。蛊无药可解。但是孟少侠放心,此蛊不会危及性命。方才你说,你没有意中人,所以情。蛊暂时不会被触发。只不过……”她顿了顿,脸上的歉意更明显,“若日后你遇着真正的缘分,怕是要遭罪了。”
孟染这一生,遇着练千霜之前,满脑子都是舞剑与行走江湖;遇见练千霜之后,满心满眼便只有师父,从不懂得情爱的分量。他一拍胸脯,义愤填膺地说:“男儿志在四方,儿女私情算什么!”
雅木茶却不似他那般乐观:“缘分来时,不是你视而不见,就能过去的。”
他一怔,正想着如何回应,门外就传来婢女的身声音:“公主,驸马,时间到了。”
二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襟,相携而出。
族人们一见到他们,立刻站起来举臂欢呼。孟染立刻在人群中找到了秋池与乔大志,双方互相使了个见机行事的眼色。
证婚人将他们领到了塔尔沁的面前,按规矩,点燃松木塔前,新人要给族长敬酒。
月族为女系部落,事事大都由女子优先。雅木茶端起酒,望着母亲,见到对方慈爱而又欣悦的眼神,一直隐埋于心的愧疚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她眼中渐渐有了泪意,声音也变得酸涩哽咽:“母亲,请受女儿一拜。”
塔尔沁只当她是女儿家特有的依恋与不舍,并未起疑。但她也被感染,红了眼眶,摸着雅木茶的头,说:“大喜的日子,做什么哭哭啼啼的。往后有了自己的小家,母亲不能时时照看你,你可要顾好自己。”
雅木茶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破功,将眼泪连同杯中酒,一块咽了下去。
她这边完事,就轮到孟染了。塔尔沁面对孟染脸色立刻变得严肃,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过酒饮下,一本正经道:“你既做了月族驸马,往后便不分彼此。好好待公主,我不会亏待你。”
“是。”孟染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心底涌上无尽的羞愧与心虚。
敬完酒,证婚人举臂高呼:“点火——”
二人相携往松木塔走去,随着越靠越近,孟染心中渐起期待之情。只要点燃了松木塔,一切便能告一段落了。他马上就能离开西域,回到师父身边。他自拜师以来,给师父添了太多麻烦。今次终于有一件事,可以令师父感到骄傲了。
他事成而归,师父一定会很高兴吧?离开京城前,那猫妖乔碧对他可是没抱多少希望的。这次总算可以衣锦还乡,给他个下马威了。看他以后还怎么威风,怎么在师父面前颐指气使。他还要把这一路的崎岖都一一告诉师父,若她知道自己用曲虹剑斩了一只恶兽,一定会又惊又喜的。
师父素来不苟言笑,可一旦她笑起来,便如初春的清风,能溶解整个冬日的积雪。
想到这,他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容,愈想,便愈笑开了来。忽然,心口泛起微微刺痛。起初他并未在意,然而,就在师父含笑的面容在他心中成形的同时,那痛突然数倍激增,犹如利刃穿心,排山倒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