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中,乔碧收敛心神,盘腿坐在床上,闭眼凝神,集聚仙气,用心感受着周遭的气息。他想,若是魔物真的潜伏于控鹤观内,总会有些蛛丝马迹透露出来,他就不信凭自己一千年道行,会连一点破绽都找不到。
过了一阵,他忽然张开眼睛,眼神凌厉。方才他感觉到,这控鹤观内有一丝古怪的气息。
他再次凝聚仙气,用心体味,那气息虚无缥缈,若有似无。他警觉地瞅着四周,一切平静如常。
怪事,他想。刚刚那气息虽然轻微得几不可闻,但应该是魔气没错,而且就是从控鹤观的西南角传来的。
他决心去瞧个究竟,刻意隐去了自身气息,轻手轻脚地往西南方向去。
西南角有一小屋,为藏经阁,里头堆满了各类道法书籍,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然而此时,阁内却隐隐透出灯火。
他当下警觉,施仙术打开了门,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阁内满室书香,隐约有窃窃私语声从角落传来。他脚不沾地,越过排排书架,和堆积如山的书籍,寻至灯火的源头。
两个人影正挤在一起,趴在地上,背对着他研究着什么书籍。其实这算不上什么天大的怪事,藏经阁没有门禁,只要是控鹤观的人,都可以自由出入。怪的是,这二人都长着尖耳与长尾,在烛火的照耀下,拉出两道怪模怪样的影子。
其中一个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急急朝另一个小声道:“你快想办法变回去啊!”
另一个不断地翻着书,也有点着急:“我在想呢。”
“都怪你!什么不研究,研究这个,若是被人瞧见了,那可怎么办!”
“现在怪起我来了?方才你兴致不也挺高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抱怨,完全没有感受到乔碧的存在。
乔碧暗自冷笑,无论这二人是魔物还是普通小妖,今天栽在他地仙乔碧的手里,算他们倒霉!
他指尖聚气,略微一扬,那烛火猛然上窜,烧着了那二人的耳朵。二人大惊,抱头躲闪,踅身间,瞅见了身后一脸阴沉的乔碧。
“大仙……”二人骨寒毛竖,牙齿打架,说话都哆嗦起来。
乔碧定睛一看,甚是惊愕:“秋池?乔大志?”
二人胆战心惊地望着他。
“你们在这干什么?!”他厉声问。幸亏他方才留了一手,不然他俩早就去见阎王了。
“我们……”行为如此诡异,又被捉个正着,就是秋池这般机敏的人,也失了对策。
乔碧眼睛一眯,注意到他们方才研究的那本书,手一抬,将其吸入手中。
“别……”秋池忍不住惊呼,却是无法阻止。
乔碧目光阴郁:“别告诉我你们又在看春宫图。”
乔大志已是吓出一身冷汗,不打自招:“我们……我们在研究现形咒……”
乔碧眉头微蹙,而后垂眼,瞅了下那本书,上头写着“玄黄记”三个字。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忍不住随手翻了翻,每翻一页,他的脸色就暗一分。秋池和乔大志战战兢兢地观察着他的变化,感觉自己离大祸临头的日子不远了。
翻至最后一页,乔碧面色大变,猛然合上书,厉声问:“这本书哪来的?”
二人面面相觑,没有回话。
“哪来的!!!”他重复,几乎是用吼的。
乔大志从没见过他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恨不得一口将自己吞掉。已经遮不住了,只好吞吞吐吐地从实招来:“是……是真人给的……”
乔碧先是一愣,后又一惊,表情百转千回,甚是精彩,最后成了彻彻底底的暴露。一时间,整个藏经阁因着他握紧拳头时发出的摩擦关节声而震颤起来,且越震越厉害,书柜接二连三倒下,书籍如雨般纷纷落地。
乔大志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杀了自己了,骨碌跪下来,不断磕头:“大仙饶命啊,真人只是一番好意,希望我们能多学些术法傍身,我们绝没有背离师门的意思啊!”
乔碧不为所动,目光中有烈焰升腾。
乔大志心都凉了,以往他家主子动怒,不是打就是骂,现下一点反应都没有,八成是盛怒至极,要大开杀戒了。他一路跪行,挡在秋池面前,眼泪鼻涕地央求:“大仙你要怪罪,尽可处置我好了,千万莫迁怒于秋池,他……他是无辜的呀!”
秋池红了眼,缩在乔大志身后,心疼地看着他。
然而乔碧此时已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一拳击在身旁的柱子上,捅出一个大洞,横梁跟着晃荡一下,震下满屋灰尘。
秋池和乔大志紧抱在一起,抖得犹如筛糠般。继而,面前旋起一道飓风,吹得他俩睁不开眼。就在他俩以为自己即将小命不保之时,周围忽然一下没了动静。他们试探性地慢慢张开眼,面前空无一人,乔碧早已乘风而去,留下满室狼藉。
乔碧一路御风驰行,心中五味陈杂,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期待。方才那本书,内容并无可疑,只是在最后一页,赫然印着一个梅花爪印,有些格格不入,又有些可爱滑稽。
他怎会不记得,那是千年前,他为了吸引居空上仙的注意,刻意胡闹捣蛋留下的。当时居空正在撰写什么秘籍,想必就是手中这本《玄黄记》了。
现在他只想立刻找到练千霜,揪着她问个清楚明白。会焚心诀也就罢了,《玄黄记》乃上仙呕心沥血的著作,怎会随随便便就易手他人?真要易手,除非是经过他本人允许。
想到这,他内心一阵激痛。此前他一直心存疑窦,为何练千霜在冷漠之余,总会蜻蜓点水般地对他流露出关心。只是那时他只专注于自己的事,并未过多细想。他早该意识到了啊,那淡漠的面容,以及外冷内热的性子,与他的上仙,根本就是如出一辙。他不知上仙为何变了模样与性别,但他确定,练千霜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只是她为何要这般待他?装成一个陌生人也就罢了,还深藏功与名,任他捏圆搓扁。他想起他们被困魔界的时候,他醉酒忘形的时候,他对她恶言相向的时候,每一次,练千霜都表现得像个局外人,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冷眼旁观的呢?她怎么忍心见他兀自思念,而不相认呢?甚至于定下契约,甘心以身相许。若不是他内心有所顾虑,她早就葬身于他腹中了!
思及此,以往的得意忘形全成了自责与不堪,叫他不忍再想。可是现在练千霜在哪呢?面对铁证如山的质问,她又会找出什么样的说辞呢?哼,无论她再找什么理由掩饰,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他扫荡了一遍控鹤观,都寻不见她人影,忽而想起孟染之前说,她去了提香草堂,便直往宫外去。
守门的士兵见到他,没有阻拦的意思,自发性地为他开门。然而大门方一打开,几道人影就飞身而入,几下就将士兵打翻在地。
那几人速度过快,一闪就不见了影。他无暇顾及,一心只想马上见到练千霜。方一只脚踏出大门,他便被人拉住,一回首,竟然是须臾。
须臾一脸阴沉,音调不高,却透着凌厉:“你要去哪?”
他扬手挥开对方,欲要前行:“你别管!”
须臾再次拉住他:“宫内魔气滔天,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一怔,而后稍稍沉下心来,确实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魔气不知何时已弥漫至整个皇宫。
须臾用力将他拖回来,带着斥责的意味道:“这风口浪尖的时候,你还要出宫?”
他望望门外,又望望须臾,丧气地跺了下脚,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念头。也罢,横竖练千霜跑不了,他要找人对质,也不急于这一时。
“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他问。
须臾摇摇头:“不清楚。我方才感觉控鹤观的藏经阁内隐约有魔气传来,便去查探了一番,只见你那两个傻徒弟现了原形,抱在一起,抖得如受惊的兔子。”
他抿抿唇,没说什么,等着对方的下文。
“而后我隐约觉得不妥,又仔细搜寻了一番,竟然发现阁内有一密室。”
乔碧一惊,问道:“密室内有什么?”
须臾道:“匿形阵。”
乔碧满目疑惑:“那是什么?”
“魔道的把戏,此阵一起,魔气顷刻隐形,便是修仙之人,都觉察不出。”
乔碧觉得匪夷所思,而后又问:“那此刻这魔气是怎么回事?”
“你那两个徒弟,一直在阁内鼓捣现形咒,现形咒与匿形阵相生相克,想是他们无意中破了阵法,才让魔气无所遁形。”
乔碧耐心听完,心中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却因为少了什么关键的线索,而无法想得通透。
片刻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静心细听,竟像是厮杀声。二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目光直射长夜宫。
“不好!”二人同时惊呼,脚下腾空,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