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千霜遂深入细想,又意识到一个更为重要的关键。那便是,曾为天神族人的神荼见到银灵子,都面露惧色,逃之夭夭,想来,此人绝非普通上仙。
她并不打算绕弯子,直言不讳道:“贫道斗胆,有一事想问仙首。”
“讲。”
“仙首是否为天神族人?”
听到这话,须臾和乔碧都不是太惊讶,想是他们也往这方面想了。
银灵子也不打算隐瞒:“是又如何?”
“《穹苍万世录》中,最后记载的万世预言,是否已经应验?”
银灵子面不改色,说出来的话却尤其惊人:“差之毫厘。”
乔碧不可置信他能把如此严重的事叙述得这样轻描淡写,当下就恼了:“你身为天神,既然都知道火烧眉毛了,为何坐视不理?”
“谁说我坐视不理了!”银灵子突然声音高了八度,甚是慑人,“早在上官皇朝先帝在世的时候,我就在防着这一天。”
三人不甚明白。
银灵子接着道:“我在《穹苍万世录》中有写,魔星后卿想要破除帝神封印,得由育魂树摄取一万零三条魂魄作祭养魂,方能化魂为肉,死而返生。但我没写的是,这一万零三条魂魄,前边一万不甚重要,重要的是最后三条。”
“哪三条?”乔碧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三界王魂。”银灵子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分别是魔王,神王,和人王。三王之魂,谁最强大,谁就能汇集万魂之灵,化灵为肉。”
三人听得背脊发凉,须臾断断续续地将所有线索连接起来:“魔王不用猜,定是魔星后卿。神王,是帝神伏羲。那人王便是……”他没说下去,求证的目光投向银灵子。
银灵子微微颔首:“没错,就是人界天子。”
乔碧一下就明白过来,捶胸顿足道:“怪不得那个女人脸的左使会打上官远遥的主意!”
银灵子不理会他的情绪,继续道:“上古神魔大战,帝神借三生石之力,封印了后卿之魂,自己也落得个灵肉分离,陷入沉睡的境地。后三生石的赤石与碧石被我收回,橙石却被魔道夺去。三石各有其长,赤石除魔,碧石御魔。我将碧石交给了皇族,只要天子能够自保,后卿就是万事俱备,也无法返生。至于赤石,我交给了铸剑山庄掌门,要求他用其打造一把除魔神器,只传正义之士。”
“是曲虹剑。”练千霜笃定。
“没错。”银灵子道,而后逐渐显出失望的神态来,“做到这一步,我也算是未雨绸缪,机关算尽。可我独独没算到一点。”
练千霜凝视着她,目光中净是清明:“你没算到,幽冥双神会入魔。”
银灵子显出痛心之色:“他们有天神血统,不惧三生石之灵威,光凭这一点,就能为后卿扫除不少障碍。郁垒也就罢了,他向来足不出户,不问世事,不过是个凑人数的。可是神荼……”他忍不住捶头,“他真的相当麻烦。”
“但我见他对你甚是忌讳,应是敌不过你。”
“论修为,他是不如我,可论心计,他也就只在后卿之下而已。若不是他当初有心引导,孟姜也不会……”说到这,银灵子头撇向一边,眼神都在颤抖。
“不会什么?”乔碧追问。
银灵子甩甩头,抚着眉心试图放松:“没什么,那是他话了。”
既已提到神荼,练千霜自然多了分心眼,遂道:“魔道对天子虎视眈眈,我们这一众修仙之人,加起来都不是神荼的对手,那么天子的安危……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我此番现身的目的。”银灵子道,“天子已没了三生石护体,我断然不会置之不理。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坐镇,神荼暂且不敢造次。”
听到这话,乔碧和练千霜松了口气。
神荼却想到了另外的事:“敢问仙首,遁世的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我并非有心遁世。”银灵子答。
三人均是疑惑。
“万年封印将破,若真让后卿得了势,这世上唯一能对付他的,只有帝神。我是去了穹苍,试图以天神之力,唤醒帝神的魂魄。”
“那事情进展得如何?”须臾问。
银灵子叹了口气:“差强人意。帝神受创过重,凭我一人之力,心有余而力不足。”
须臾甚是失望。
银灵子敛起失落,抬首正视他们,作古正经地宣告:“好了,你们想知道的,我已事无巨细,一一告知了。我猜你们也该明白,三界现在是暗藏汹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恶战在所难免,在此之前,你们尽快将自己的事解决吧。”
三人默不吭声,半晌,练千霜先行开口:“谨遵仙首教诲。”
银灵子点点头。
三人拜礼告辞,方转过背去,练千霜忽然又踅身问道:“仙首,你方才说三生石有三颗,碧石御魔,赤石除魔,那么橙石有何效用?”
银灵子面无表情,静声答:“橙石可洞悉前世今生。”
“身为天神一族唯一没有倒戈的幸存者,流离三界万余年,你可曾觉得孤单?”
银灵子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她,忽然露出一抹几不可闻的微笑,好似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初初是有些,但现在不了。”
“为何?”
“因为,我已重遇故人。”
这话听上去有些许玄,但练千霜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所说的“故人”,定是指神荼。
话已至此,三人拜别。待他们走出遣云宫,月老从内屋走了出来,对仍目视着三人离去方向的银灵子说:“仙首,你为何不直接将一切告知他们?”
银灵子意味深长道:“由我告知,他们不一定能够接受。由他们自己去追寻、参悟,或许能多留一些思考的空间。”
“若他们仍然执迷不悟呢?”
银灵子长叹一口,转身重与伏羲像对视:“到时候再说吧。我也想看看,帝神是否愿意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月老摇了摇头,捋捋长须,目光甚是凝重。
步出遣云宫,三人在云雾中缓步前行。行了一段路,乔碧和练千霜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向东边宫殿投去——那是净居宫的方向。
须臾见他们眼含深意,一下明白过来,径自一笑:“难得来一趟天界,你们好好故地重游一番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练千霜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遂与乔碧相携东去。
又入净居宫,乔碧望着宫内一草一木,甚是感慨:“上一回我来这里,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练千霜行至书桌前,抚了抚桌上的玉案,含笑道:“其实比起这儿,我更留念青城山的竹屋。”
乔碧也随之微笑:“我也是。”
二人走马观花般游了一圈,一路沉默。忽然,他们异口同声道:“不如去观星池看看如何?”
话音甫落,二人皆是一怔,而后相视一笑,相携来到观星池。
夜间观星,尤为璀璨,星海如同月光照耀下的波浪,熠熠生辉。练千霜看得入了迷,忍不住喃喃道:“在人界仰视星海,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可在这儿俯瞰,却感觉成了宇宙之神,世间万物,皆在股掌之中。”
乔碧想起过往,深望住她,问:“那时候,你为何总带我来这观星?”
练千霜笑得浅淡:“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觉得这般璀璨震撼的美景,不想一个人独享而已。”
乔碧心中一动,遂问:“你可曾期待过参商际会,破你天劫难度的命数?”
练千霜认真想了想,道:“或许在某个瞬间,是有过这样的奢望吧。”她忽然望向乔碧,星光将她的双眸映照得尤为动人,“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彼时那般黏人的碧眼黑猫,竟会出落成现在这样的俊俏小伙。更没想到,我还能再与他并肩。”
乔碧心脏突突地跳,脸也染上绯红色。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练千霜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夸奖自己。他又何曾想到,彼时高高在上的居空上仙,竟会成了一个柔弱女子,与他平起平坐,共度患难,互诉衷肠。
忽然,练千霜又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去了渤海以东,没有找到岱舆与员峤二山,又该如何?”这说话时,她眼神暗了几许。
“车到山前必有路,此路不通,我们再寻它路。”
练千霜一瞬不瞬地盯了他许久,轻声道:“你为何总是如此顽固?即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也不会怪你的。”
乔碧心跳得更厉害了,有什么话冲到了嘴边,却始终没能道出。他沉吟片刻,道:“你又为何总是如此悲观?你怎么不想想,如若我们解开了前尘宿怨,又该如何?”
练千霜怔住,关于这点,她确是从没想过,也不敢想。
乔碧却替她回答:“如若我们解开了一切,便兑现千年前的约定可好?”
练千霜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我们相携入世历练,顺便云游四海,累了就回青城山清修。”
如此单纯而又超然的生活,却叫练千霜心中泛起阵阵涟漪。类似的话,孟染也跟她说过,可那时她却没有现在这般动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打他们相认后,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好似都蕴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句句敲击她心坎。
但愿,一切真能如她最初期望的那般潇洒随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