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碧满怀心事，走回自己屋。一番折腾下来，他也真累了。正欲休息，一抬首，双眼忽然狐疑地眯了起来。
屋内一如平常，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向来观察入微，屋内桌椅、摆设看似原封不动，但细眼一瞧，却是有被挪动的痕迹，很明显是有人搜查过，后刻意复位的。他一下警觉起来，用余光撇着周遭，却并未发现不妥。
忽而，他视线投到枕边，一丝红线露了一节在外面。他疑惑加深，暗自回想，那东西，他明明是严严实实藏在枕下的，怎会自行露了出来？
他上前，捏住那红线末端一抽，“哗啦”一声，两块木牌被带了出来，沿着线脱出，应声坠地，分落两旁。他握着那根顺直的红线直发愣，一时半刻没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办法想尽，都没能将红线上的结解开，怎会突然自行分离了？他木然站在原地，先是惊讶，后是疑惑，跟着，一句话掠过脑海——缠情结是孟婆系上的，除了她，没人能解开。
这是那日在天界，月老所说的话。思及此，他面色愈渐阴沉，如黑云压城，甚为可怖。他捏紧了红线，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身体亦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拾起木牌，他迈着缓慢而又沉重的步伐步出房门，目光扫了一圈院子，见到孟染正鬼鬼祟祟地准备进房。
他心中产生一个设想，而他极其希望，这想法不是真的。
“站住。”他冷不丁道，口气冷得如腊月寒风。
孟染方打开房门，就被吓了一跳。转身见到是他，更是如见鬼魅，倒吸了口冷气。
“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在干吗？”
孟染有些不安，却努力假装着自然：“我回自己房间，何须鬼鬼祟祟！”
他目光如剑，死死盯着他：“你有没有进过我房间？”
“我进你房间干什么？”孟染想也不想地答。
他沉默，似是在斟酌对方话的真实性。
孟染吞了口口水，大声道：“我要睡了，懒得理你！”
“慢着！”他忽然拔高了音量。
孟染背心发冷，声音都哆嗦起来：“又……又要干什么？”
对方极其不自然的反应更加证实了乔碧心中的猜想。他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无心再铺垫什么，一把将木牌和红线掷到对方脚下，质问：“是不是你干的？”
孟染望望脚下的东西，又望望他，低下头，没有答话，目光却在闪烁。
乔碧终是明白过来，眼中升起火焰，在静夜中显得尤为骇人。他深吸了口气，似是储备能量，再开口时，有如雷霆霹雳：“为什么这么做！！！”
孟染吓得一抖，遂也来了火，驳斥：“为什么？我还要问你呢！你这是什么把戏？你对我师父到底安的什么心！”
“什么把戏？那就要问你了！”
“关我什么事！”孟染莫名其妙。
乔碧不知从何解释，只觉烦躁无比：“你知不知道，这根线牵的是缘，你把缘解开，是不是想你师父死？！”
孟染仍是不明白，但一听到“师父”两个字，他就下意识紧张起来：“师父她怎么了？”
“她没救了！！！”乔碧声嘶力竭。
孟染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下不知怎么应对。
乔碧无心解释，怒瞪着他：“蠢货！”他忽然集起一道掌风，奋力掴过去，打得孟染一头撞在门上。
孟染一时眼冒金星，还未缓过神来，反手一掌就上来了。这一下，他直接摔在了地上，磕到了台阶。
乔碧怒火中烧，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凶神恶煞道：“今日，我要杀了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孟染又惊又怒，他知这猫妖脾性急躁，但如此杀气腾腾，还是头一遭。他跳起来逃向屋内，乔碧紧追上去，使仙力操纵着一张凳子，攻向孟染。
孟染拔出曲虹剑，一剑将凳子劈碎，气喘吁吁道：“你今日发什么疯，为何大开杀戒？！”
乔碧懒得多话，推动木桌，再次出击。
孟染将木桌劈成两半，跳至远处，防备地望着他。
方才那两击，只是发泄之举，这会儿，乔碧要动真格了。他再不客气，抬手挥出一道波光，袭向孟染。孟染又扬剑抵抗。曲虹剑抵御魔气不在话下，面对仙气，便激发不出威力。孟染招架不住，严严实实受了一记，整个人几乎对折，飞向墙面。
“轰”的一声，墙被撞出一个凹槽，整个屋子都抖了一抖。
孟染嘴角泌出一丝鲜血，亦终于认识到，乔碧是真心要杀自己了，不是逗趣，也不是示威。只是他仍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恼了对方。
打斗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秋池与乔大志，须臾和练千霜，纷纷出来探究竟。方至房门口，就看见乔碧双目赤红地瞪着孟染，周身有仙气在聚集，蓄势待发，只等一击。
乔大志大惊失色：“大仙，你这是要做什么？！！”
乔碧似是没听到，气势越发强了。
练千霜心觉不妙，惊声唤道：“阿碧！”
乔碧一时失神，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却未收手。
孟染抹去嘴角的鲜血，求救般地望着练千霜：“师父！这猫妖疯了！”
练千霜三两步上前，挡在二人之间，对乔碧道：“我知地府一行，你心有不悦，但也不要拿我徒儿出气。”
乔碧面色阴沉，一字一顿道：“你再护着他，他迟早害死你！”
练千霜不明，疑惑地望着他。
他一手吸起地上的红线与木牌，掷入对方怀中：“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练千霜拿着木牌端详了一番，眼中透出奇异的光。她并未将自己的惊讶表现得太明显，却又忍不住浮想联翩。在她还是居空上仙的时候，她曾造访过月华殿，也曾进过那间挂满了人间姻缘的屋子，只是她从未在里头见过自己的名字。
一旁的须臾也瞧出了端倪，嘀咕：“月老的姻缘牌？你怎么弄到的？”
乔碧睇他一眼，并未回答。
练千霜心知此事一言难尽，尽管她也很想弄明白，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好时机。她垂下手来，冷静道：“有什么事，你明日再与我道清楚。无论孟染做了什么，我相信他是无心的。”
乔碧不为所动，眼中依旧杀气腾腾。
练千霜只得心一横，对须臾道：“须臾，今日若是再有人动手，你即刻废了他。”
须臾扬唇，嬉笑道：“废这屋子里的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乔碧好似受了什么巨大的伤害，神色中流露出苦楚：“就因为他前世于你有恩，你便要这么护着他？”
练千霜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乔碧又道，眼神深切得逼人。
练千霜有些不敢直视，刻意偏过头去。
乔碧眼中涌现失落，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再无气势。他无声地踏出屋门，秋池和乔大志互相使了个眼色，跟着他走了。
练千霜行至孟染面前，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你还好么？”
孟染勉强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他为什么要伤你？”
孟染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练千霜叹了口气：“罢了，你好好休息吧，再莫惹他了。”说罢，与须臾一同离去。
二人并肩行于月下，练千霜始终望着手中的木牌出神，一语不发。
须臾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我倒是也想知道。”
“方才的事，我不信你瞧不出古怪。”
“你这是何意？”
须臾叹了口气：“他二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对峙，其目的，无非是为了你。此中真意，难道你一点也不明白？”
她捏紧了手中的木牌，心中生出一抹酸涩。
须臾不再遮掩，直言道：“情字伤人，你并非无情，刻意隐忍，只会害人害己。”
她心中一阵唏嘘，无言以对。她不是愚昧之人，又岂会不知这些日子以来，生活中那一连串微妙的变化。只是这又怎样呢？她转世，是为还恩，却想不到，会欠下人情累累。然而她更想不到的是，除了人情债，还有感情债。她这样的人，生来无望，又有什么资格，与人相许相携呢？
她无声叹息，走回屋中，以求清静。须臾亦是摇头哀叹，深知这事自己没能力插手。
另一边，乔碧浑浑噩噩回到房间坐下，始终目光呆滞，都没察觉到身后跟了两个人。
秋池与乔大志互相使着眼色，最后是秋池先上前，斟了杯茶给乔碧，轻声道：“大仙，你先喝杯茶消消气。”
乔碧半天才回过神来，却未端起茶杯，表情不似忿怒，也不似忍耐，搞不清他在想什么。
他这副样子令乔大志觉得比以往的怒发冲冠还可怖，小心翼翼道：“大仙，你就莫跟孟少侠一般见识了。”
乔碧目光终于重凝焦距，却不是望着说话的人，而是盯着不知名的地方，喃喃道：“跟孟染没关系。”
“跟孟少侠没关系？”乔大志疑惑，他怎么也想不通，既然没关系，为何要那般大动干戈，“那是为了谁？”
乔碧没有答话，秋池却是了然于心。忽然，他也不害怕了，直言不讳道：“可是因为真人？”
乔碧抬脸，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对方：“因为谁都无关紧要了。她始终超脱豁达，连自己的事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在意。”
秋池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她”是谁：“大仙此言差异，超脱豁达只是表象，大仙过于执着，才会无法置之不理。”
乔碧感觉他意有所指，微蹙起眉：“你此话何意？”
秋池定定心神，不怕死地直言：“我听须臾上仙说过你与真人之前的渊源，但是大仙扪心自问，你对真人，真的只是首丘之情？”
他一下怔住，连心跳都漏了一拍，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