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着某人虎口处的伤口，圆亮的眸子里，流露出关怀之情。一只手抚上他的耳朵，拨弄了几下，手的主人语气平和沉稳：“没关系，我已经不疼了。”
小狐狸嘤嘤叫了几声，有些内疚的意思。
一双大手将他抱起，脸被蹭了几下，他眨眨眼，对上乔大志带着宠溺的双眼。
乔大志点了点小狐狸的小鼻子，带着点点赞许：“若不是你及时咬醒我，我们可就不能安安生生坐在这儿了。”他将其搂入怀中，顺着那身洁白如雪的毛发，“我记得载春集市上那算命的老头我和说过，若能遇得命格相匹之人，则能助我开窍，扶摇直上。”他发出一声轻笑，又道，“我想，你便是我那命定之人吧。”
小狐狸抬起头，眼珠滴溜溜地转，好似在看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自从净世咒被开启后，他就觉得乔大志像是变了个人。是他，又不是他。多了沉稳与正经，少了冒失和浮躁，不变的，是他依然那么关心、爱护自己。
这时候，有人来了。乔大志闻声望去，见到是月老。
对方对他的态度从随意变为了恭敬，拱手道：“判官。”
“月老切莫多礼，我早已不是判官了。”他道。
“判官莫要自谦才是。”月老道，“帝神将天下的未来交之于你，你便是依然是裁决者。”
“月老此言差矣。”乔大志道，“天下的未来，并不只在我手上。”
“但目前这情形，依老朽看，判官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乔大志抿抿唇，没有接话。
月老又道：“现你有净世咒护体，安危不受威胁，为何不下凡与仙首会合，共抗魔道？”
“我在等一个人。”乔大志沉声道。
“何人？”
乔大志勾起一抹浅笑：“这你就莫管了，总之，我有分寸。”
月老点点头：“判官深谋远虑，老朽相信你。但无论如何，你还是多加小心，虽然天界有屏障，但难保不会被道行高深的魔物突破。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我会的，你放心。”
“那老朽就先行告退了。”
乔大志点头相送。
月老走后，乔大志捏着小狐狸软软的小爪子，自言自语道：“你知道么，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只是乔大志，一个愣头愣脑的，只会扫院子的耗子精。”
记忆恢复后，他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变为平静，而平静过后，则只有无奈。投入轮回道时，他美其名曰是以身赎罪，可经历轮回后，他渐渐明白，大义凛然的背后，其实是逃避。帝神将净世咒交给他时，他其实是不想接受的，这托付太过沉重，他直觉自己日后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会留下遗憾。他不想面对穷途末路的那一刻，只是一贯的原则与忠诚，让他无法拒绝帝神。
他转世，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想成为裁决者，他希望净世咒永远都不会打开。只不过，命运真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知道不是月老，却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他望着来人，与其无声对视了好久，叹息道：“没想到，记忆恢复后，我见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是你。”
孟染站在他面前，表情很是复杂：“孟姜有负判官重任，我知你一定不想见到我。”
乔大志没有责备，也没有怪罪，只是问：“你怎么上的天界？”
“我同仙首求了九重令。”
“你上来找我做什么？”
孟染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判官为何不下凡与故人重聚？”
乔大志眼神一暗：“若是重聚能得片刻欢欣，我都会欣然前往。但你我都明白，眼下这境况，重聚只是徒增悲伤而已。”
“可是天下存亡呢，判官打算置之不理？”
“你是想我帮忙对付魔道？”乔大志抬眼凝视他，“你该知道，我没有这个本事，我若出手，只能是启动净世咒，难道你想我这么做？”
孟染被堵得面起难色，尴尬了好一阵，才道：“师父……哦不，练千霜的缚仙咒已解，修为已经恢复，若是大家联合起来，说不定还有希望。”
乔大志一下变得严肃，打破他的幻想：“孟姜，你好歹也做了一世男子，为何还如少女般天真？你莫忘了，你要应付的，可是入魔的天神，你觉得，我们有多少取胜的可能？”
“可是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啊。”孟染显得有些急切。
乔大志盯了他好一阵，话锋一转：“你担心的，是天下存亡，还是练千霜的生死？”
孟染面红耳赤，窘迫不语。
乔大志摇了摇头，无奈叹息：“我们这些应劫之人，浮沉万年，竟然都走回了原点。孟姜，你可曾反省过，若当初你没有忤逆帝神之命，或许就没有如今的纠葛。”
“我的确有悔，难道判官你就没有悔吗？”孟染道，“若不是你顺水推舟，即便我为参商二君续了缘，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乔大志揪起眉头，手仍在无意识地逗弄小狐狸。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这问题，万年前他就想问，只是那时事态紧张，一直没找着机会：“那人到底哪点好？让你们一个一个，都为她打破原则。”
孟染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会儿，低声道：“她看似寡情，实则处处为人着想。我想这点，判官该是知道的。”
乔大志没有否认。且不论参君人品如何，在他还只是一只耗子精的时候，练千霜与他非亲非故，她都时不时的关照于他，就这一点而言，的确是无可厚非的。
“判官逗留天界，迟迟不愿意现身，是否在等待什么？”孟染问。
“你觉得呢？”乔大志反问。
“你是不是期望乔碧能迷途知返？”孟染犀利地指出。
“你觉得他会么？”
“不会。”孟染笃定道，“若不消灭帝神，他和练千霜的下场只能是死，光凭这一点，他便不值得信任。”
“那你又为何没选择乔碧那条路？你不是一样很在乎练千霜么？”
“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想见到我这样。”孟染伤怀道，“乔碧入魔，她再怎么痛心都放不下对他的感情。但如果是我，她一定会恨我，且毅然决然与我划清界限。”
是要爱得多狼狈，才能自行说出这般残忍的话，乔大志总算是明白，对方并非正义凛然，只是退而求其次而已。他长叹一声，感慨道：“你们一个个，为诅咒，为天劫，惶恐不安，各寻出路。但你们却从未想过，渡劫易，偿情难，生生世世这样缠绕下去，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他语调一变，带着丝丝无奈与惋惜，“或许，让练千霜消散于天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孟染心中一痛，一声不吭。
话语间，乔大志站起身来：“既然你亲自来请，我也无需拿捏作态，走吧，我们这就下凡。”
孟染微喜，赶紧做出“请”的姿势。
二人一同往南天门去，路上，两人没再聊那些沉重之事，而是话起了家常。孟染道：“判官，记忆恢复后，你可还习惯？”
“初初是有些，但后来，不习惯也得习惯了。”乔大志道。
孟染目视远方，喟叹道：“真是没有想到，彼时叱咤三界的地府判官，转世后竟会变得这么的……”后面的话，他自行略去了。
“怎样？”乔大志眉毛一挑，“冒失愚钝吗？”
孟染不自然地挤了挤眼睛，道：“只是讶异而已。想当初，你那般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冷不丁变成这样，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那时我毕竟是判官，若是嘻嘻哈哈，成何体统？”
“没有哪条规矩限制了判官必须正言厉色的。”孟染道，“你给自己太多包袱了。”
乔大志撇撇嘴，暗自思忖他的话。
忽然，孟染注意到了他怀里的小狐狸：“你一直带着他？”
“嗯。”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乔大志望了小狐狸一眼：“好生养着，日后若有机会，就帮他恢复修为。”
孟染在他眼神中瞧出了宠溺的笑意，试探性道：“判官貌似很关心他。”
“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况且他还认了我做兄长。”
孟染却不这么觉得，直言道：“你我相识万年，都不见你如此呵护于我。”
“你什么意思？”乔大志板起了脸，“难不成你嫉妒一只狐狸？”
孟染察觉到了什么，“扑哧”一笑：“没有没有，我只是奇怪，判官竟然也有温存的一面。”
乔大志片刻失措，脸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刚准备反驳什么，却听得前方传来打斗声。
二人抬眼望去，只见驻守南天门的两名天兵已不知被谁打翻在地。二人脸色一变，提步上面，只见门外的重重云海之间，站立着一个他们无比熟悉的人。
二人目光瞬间变得讳莫如深，一时间，没有人出声，双方就这么对望着。良久，乔大志吐出两个字：“商君。”
乔碧邪笑了一下，用同样的语气唤：“陆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