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见疾步步入魔宫,推开养着育魂树屋子的石门。树下站着一男子,正背对着她,仰首望着树顶的发光体。
潮见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喊道:“左使。”
男子回身,垂眼望着对方,轻描淡写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五鬼已摄取三千禁卫军魂魄,但上官远遥就……”
“又失败了?”男子眼中涌现阴霾,“一个凡夫俗子你们都应付不了。”
“五鬼本可以得手,但没想到上官远遥身上有一宝物,此物威力甚大,轻轻松松便能化解魔气。五鬼为求自保,只得速速逃离。”
“原来如此。”男子点着头,眼中的阴霾荡然无存,“算他们聪明。”
潮见有些奇怪,以往事未办妥,这人势必是要出手教训的:“左使不怪罪他们?”
男子极是随意:“怪他们作甚,便是有万年修为的魔物,也不一定能抵御得了那东西。”
“左使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男子勾起一抹笑:“五鬼道行不浅,能把他们都吓得屁滚尿流,这天底下,也只有三生石有这等威力了。万年前神魔大战,尊主也是败于三生石之手。”他顿了顿,深思道,“三生石共有三颗,千万年来,一直下落不明。我找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没想到居然在上官远遥那。”
潮见双目圆顿,甚是惊愕:“世间竟有如此神物?如此一来,岂不是对不不了上官远遥了?”
“不急。”男子摆摆手,“现下魂魄尚未集齐,上官远遥可以留着以后再收拾。当务之急,是要查明他手中那颗三生石的来历。”
潮见不解:“既然左使已经知道那是三生石,为何还要详究来历?”
男子道:“三生石威力非同一般,上官远遥不可能凭空得手,定是有人赠予他的。问题是,那个人是谁?为何偏偏赠给了上官远遥?”
“上官远遥乃天子,许是谄媚之人为了博君一乐呢?”
“若真如你所说,倒是可以放下心来。”男子若有所思,“若那人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潮见赤眸放大,惊呼:“左使是觉得,那位赠予者知道我们的计划?”
“先别下定论。”男子朝她比比手指,一脸狡黠,“知不知道,日后自见分晓。”他顿了顿,又问,“人界最近有什么动向?”
“据探子回报,上官远遥为避免惊扰民心,对夜袭之事秘而不宣,只暗自加强了宫中的防卫。皇后魔气侵体,百药无解,天子已于近日下皇令,欲以灵石为祭,为皇后祈福。”
男子轻蔑一笑,道:“想不到上官远遥是这么心疼妻子的人。地方选在哪?”
“青城山。”
男子想了想:“看来他还是有所防范,选了一个这么龙蛇混杂的地方。”他收起思绪,严肃道,“传令下去,本使要上青城山夺石,由五鬼随行。”
潮见甚是惊愕:“此等小事,何须左使亲自动手,交由属下带领便是。”
男子怪笑一下,语带暗示:“以往差你办事,你总是奉命唯谨,为何这次这么积极自荐?”
潮见不语,心虚地低下了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借机打击练千霜。”男子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属下不敢。”潮见语气平顺,眼神却透露了一丝乖张。
男子神色一转,抚着下巴思忖起来:“不过我倒是奇怪,练千霜怎么会跟朝廷扯上关系的。”
“听闻那地仙乔碧与上官远遥有私交,一道圣旨就把他召来了。”
“乔碧?又是他?小小地仙,管得倒是挺宽。”男子俊眉一挑,“看来我真得去会会他了。”
潮见心存不甘,又不敢直接请命,于是委婉道:“左使真的不需要属下随行么?那猫妖的本事不可估量啊。”
男子用满满的自信打消了潮见的念头:“这天底下修仙的人里,除了上仙之首银灵子,我还真想不出有谁敌得过我。”他睇向对方,目光有些轻蔑,“况且,三生石是专为抵御魔道而生的,你和五鬼就是再厉害,也近不了身。遍数整个魔界,能够接触三生石的人,除了尊主,就只有我和右使了。”
“那上官远遥那边……”
“没了三生石,上官远遥自是囊中之物。万一这次没能收服他,也不打紧。反正皇后已染上赤瘟鬼的瘟疫,众生命悬一线,有这个为把柄,还怕以后治不了他么?”
潮见想想也对,附和道:“左使说得是。”
男子继续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打理魔界,千万莫出什么乱子。噬魂之事,也不可怠慢。听明白了没有?”
“是,属下领命。”潮见领命退去。
男子从怀中掏出那只罗盘,视若珍宝地摩挲片刻,而后仰头对着树顶的发光体,喃喃道:“尊主,我这般劳心卖命,日后,你可要说话算话呀。”
那团光甚有规律的闪烁了几下,似是回答他一般。
他满意一笑,步出房间,悠哉游哉地沿着廊道直行。行至最深处,他在一暗门前停下,敲了三下门,有些欢快地说:“开门,我有事和你说。”
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回应。
男子却没走开,对着门板喊话:“你不开门我就在外面说了啊。”
依然没有回应。
男子也不生气,自顾自说开了:“我隔几天要上青城山,你与我同去吗?”
半晌,门里终于传出一道声音,声线与男子一模一样,只不过沉稳了许多,冷得有些不近人情:“你要去搅弄风云是你的事,莫拉上我。”
男子笑嘻嘻的,声音却藏着一分无奈:“我说亲爱的弟弟,几万年了,你还在怨我呢。”
门内的人又不说话了。
男子感觉自己碰了个软钉子,耸耸肩道:“罢了,你不想去,我自个儿去便是,反正我一个人应付他们绰绰有余。”他转身欲走,忽而又想到什么,折回来道,“你那么闲,能不能给我做个跟练千霜一样的傀儡玩玩?”
话方落,那门从墙上脱落,自行前移。男子被推了数丈远,那门才陡然停住,退回原位。
门内传来冷冷一句:“好走,不送。”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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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人马驱车疾奔,一路皇旗飘扬,终于浩浩荡荡上了青城山。上官远遥选了个空旷的地方,命令众人安营扎寨,静候几日后的祭典。此次主司祭典的是控鹤观道长史文业,方一安顿下来,他便马不停蹄地安排准备,力求尽善尽美。
练千霜则回到了往日居住的竹屋里。再回到青城山,感觉恍如隔世。可当她推开尘封的屋门,看见里头的物事,熟悉的情怀又涌了上来。
此地虽是寂寥,但说实在话,她挺喜欢的。没有纷扰,没有争斗,曾几何时,她也动过在此安享余生的念头。这儿有青山做陪,流水为伴,还有……一只贪吃淘气的碧眼黑猫。
想到这,她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转而去了内室。那丹炉早已失了温度,炉内还隐隐散发着草药灰烬的涩味。她转身面向旁边的大瓮,里头积满灰尘。伸手抚着瓮沿,往事一幕幕涌上脑海。
那时候,那猫妖困于瓮中,望着她的眼神,可真是怨毒凌厉呀。初时那么柔弱的小生命,如今竟成了她唯一的依仗。若不是有约在先,或许他们可以做个朋友,毕竟谈起正事来,他们还是挺有话聊的。尽管过程中常常意见不统一,但最后总能达成一致。
她朋友不多,薛不二脾气古怪,须臾嘛,几年都难见上一面,见到了总是给她带来坏消息,有时她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想见到对方。至于乔碧……和他在一起时总让她感觉到生命的鲜活,她素来清心寡欲,可一对上他,她便有了七情六欲,真正就像个普通的凡人,在小打小闹中过日子。
想着想着,她笑意加深,偶一回身,竟然看见乔碧立于门前。对方像是来了很久了,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她微微欠身,礼貌道:“大仙。”
乔碧有点儿局促,挺起背,正儿八经问:“你一个人在这傻笑什么?”
这问题很简单,却令她无言以对,她没来由地小小慌乱,支吾道:“没、没什么。”
乔碧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像是有点羞涩,连苍白的双颊都泛上些微红晕。她这模样似是会传染一般,弄得他也跟着脸红。他瞅了一眼那瓮,又飞速将眼神瞥向一边,故作正经道:“我是来告诉你该吃晚膳了。”
“方才在山下不是吃过了么?”练千霜疑惑。
乔碧当下面红耳赤:“本、本大仙又饿了不行吗?”
练千霜道:“现下可没什么吃的,军中随行带的大都是干粮,大仙吃得下?”
乔碧无言以对。这臭道士,净不给他台阶下。他靠着门框,一脸赌气的表情。
练千霜心知他又耍小孩子脾气了,笑吟吟哄:“不如我带大仙去捕些野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