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萧诗语就感觉到自己头上一紧,是伏鸾梳头发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头扯到了她。萧诗语不以为意,反倒是继续谈论着伏鸾的婚事,“我都想好了,鸾儿嫁了唐昧的话,就可以一辈子留在魏地,不用担心远嫁了。唐昧那孩子我看他性子也挺好的,想必也能降得了你这匹烈马。”
“女儿不愿。”伏鸾朱唇轻启,声音不高却说得干脆利落,“唐昧哥虽好,却非女儿良人。”
“你怎知唐昧就不是你的良人呢?”
伏鸾抿了抿嘴,道,“母亲曾说,年少和父王几次三番相遇,每次都有心潮澎湃之感,我和唐昧哥相识这么久,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也许你和唐昧成婚了就会发觉他的好了。”
“母亲……”伏鸾低首贴在萧诗语的鬓角边,低声道,“以前母亲总是教导我,说凡事都要自己下定决心去做,来日才不会那么容易反悔。我知道婚姻大事该由父母决定,可我总是希望我也能和母亲一样,为了心中选择的那个人做最大的努力。”
许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萧诗语的嘴角不自觉挂上了笑容,她长出一口气,伸手抚住伏鸾的脸,“你倒真是我女儿。可是鸾儿,纵然我和你父王不干预你的婚事,可你能保证你喜欢的那个人也一样喜欢你呢。”
伏鸾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沉默,萧诗语也不以为意,轻轻松松的把话题给岔开了,“罢了罢了,不想嫁唐昧就不嫁了。”
服侍萧诗语换了衣服,伏鸾才由宝珠陪着回去。初春的风吹拂在脸上格外舒服,伏鸾走的悠闲,走到伏彧所住的清心阁门前,竟看见耶律璟真一人立在门口,头上发冠摘去,整个人比白日的一本正经多了几分不羁。
“殿下不是去歇着了吗,怎么这会儿站在院门口了?”伏鸾停下了脚步问道。
“有些头疼睡不着,想在府里转转解解酒,璟泽早就睡得不知所以,我一个人也不好在府里乱走,只好站在这儿了吹风了。”璟真笑言道。
伏鸾抿嘴一笑,“那不如我陪殿下去花园那边醒醒酒?这魏王府没什么好景致,但是凉亭还是有的,也没什么人去,不嫌弃的话就去哪儿坐坐。”
璟真眼睛一转,欣然同意了伏鸾的提议。伏鸾转向宝珠低声吩咐道,“去让人备些果碟送到园子,让雪珠亲自去拿,你侯在花园外面。”
虽然压低了音量,可璟真也将这话听了进去,掌不住问道,“怎么,郡主可是觉得不方便?”
伏鸾冲他扬起一个笑脸,慢条斯理道,“倒不是不方便,只是这府里总归有些人嘴巴不干净,为了不听那些混账话,就事先多做点准备罢了。”言毕,伏鸾向前走了两步,回首看向璟真,“快走啊,一会儿夜深了可都该睡了。”
在看到昏黄灯火下的那一张笑颜时,璟真的整颗心仿佛都被击中,心中有些轰鸣的声音,灯火下伏鸾微眯双眼,笑的娇憨无比,看了他一眼就转头自顾自的往前走。
宝珠雪珠都是自小服侍伏鸾的侍女,手脚麻利的准备好了东西之后就行礼退下,各自退到一个角落里为他们望风了。
说是亭子,其实也和房间无甚区别,只是少了一面墙罢了,由于花园少有人来,故而只有零星一点灯火。二人分宾主在桌前坐下。伏鸾端起抬手先为璟真倒了一盏酸梅汤,说道,“夜深露重不宜饮茶,这酸梅汤是我阿娘自己调制的,殿下先尝尝?”
“别叫我殿下,听着怪别扭的。”
“那叫什么?战神?”伏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以前在魏地就经常听人说起你的名字,说你英明神武,百战百胜又治军有方。”
璟真抿了一口酸梅汤,调笑道,“这话我也听人用来描述魏王,莫不是郡主也照着这话来夸我?”
“我才不会用这种话来夸我父王。”一提到魏王,伏鸾忍不住嘴角上扬,“我都说我父王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王。对了,你也别叫我郡主了,我哥哥都叫我鸾儿,你要么跟着哥哥一起叫,要么就叫我二娘吧。”
“二娘心思当真坦荡。”璟真由衷感慨道。
“我坦荡吗?就是前两天,敏儿,就是今日在我身边那个女孩子,她还说不知道哪一面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伏鸾在璟真面前,不知不觉就话多了起来,“我说生在我们这样的家里,哪一面都是真实的自己,都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罢了。”
她看向璟真,眉眼在灯火的映照下有些模糊,“战神,你相信我杀过人吗?”
璟真眉头一挑,未及开口,伏鸾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十岁之前,回魏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会儿父王和祖母势同水火,祖母又掌着府里的大权,我们只能跟着父王一直在外。有一次父王前去镇压流寇,后方的军营里只留了十来个暗卫,没承想有一股流寇躲过了大军,摸索到了军营。暗卫都去阻挡流寇了,有一个人躲过暗卫跑到了我们和母亲住的营帐里。那会儿母亲刚生下瑄儿,哥哥也不在。”
“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拿了桌案上的刀子就刺了上去,说来也侥幸,我当时的个头只能刺中他的小腹,他没料到我会冲出来,不小心跌了一跤,然后就再也没起来。也许是当时吓傻了,我还上前去拔了那把刀,一次一次用力的刺了下去。后来母亲说,当时我的样子分外狰狞,任由她怎么叫也不理。等到暗卫处理好外面的人再回来时,我还坐在那人身上,一身衣衫都已经被血染透了,那个人已经成了血筛子。”
“今日二娘滴酒未进,怎么突然会说这么多话?”璟真避开了伏鸾问的问题,把话题给岔开了。
“许是今夜月色甚好,我们家又难得响一次丝竹之声,由此感慨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伏鸾转过头,微眯双眼看向璟真,“你不会是想随便说两句糊弄我吧。”
“那二娘想听什么?想听我说你没有错?还是说你从小就心思狠辣?”璟真的笑容在烛火里变得有些模糊,“其实二娘自己也明白,情急之下所做一切都没错,但是做法又的确是心狠了些。可是无碍,我觉得二娘做的很好。”
“那你可知,我差点因为这件事被送进佛门清修。”伏鸾的声音开始逐渐清冷,“祖母说我小小年纪便手染血腥,恐怕是不祥之人,只有入佛门清修才不会给家族招来灾祸。当时差一点我就要剃度出家了。”伏鸾眼前突然浮现起了许多年前的场景,身子尚未休养妥当的母亲被人摁住,而自己却被拖着渐渐远走,“要不是父王得了消息赶回来跟祖母大吵一架,恐怕你现在就只能在尼姑庵见到我了。”
“如果二娘真的剃度出家了,那国中尼姑庵是不是就要多一个绝色小尼姑了。”
伏鸾不意他如此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人家还以为你是正经人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居然还想着绝色小尼姑,只怕是没少看吧。”
璟真见伏鸾笑了出来,表情一变一脸正色道,“二娘此言差矣,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伏鸾笑的浑身发颤,刚才心里的阴霾不由一扫而光,她也不敢笑的太大声,只能是尽力憋住自己的笑声,过了半响方才安静下来,“我可从来没想过,大楚的战神这么幽默风趣。”她端过桌上一盏凤梨酥,“这个也是我亲手做的,送你当谢礼,谢你这么安慰我。”
“二娘这凤梨酥小王可不敢乱吃,万一好吃的不得了我回去日思夜想怎么办。”话虽如此,璟真却仍旧是拈起一块凤梨酥放到口中,依旧是入口即化让人忍不住回味。
“那就等下次我再做了送给你喽。”伏鸾将碟子再往前推了一推,摇曳的烛光下她的侧颜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比白日里更多了三分风情。
璟真盯着伏鸾的侧颜半响,竟是有些呆了,看见伏鸾鬓角的碎发忍不住抬起手,就在将要触碰到鬓角的时候生生止住了。
伏鸾也被他的举动惊呆了,不自觉地咬了嘴唇一下,有些赧然的低下头去,想要自己把碎发别过去,手刚抬起,就碰到了璟真还带着温度的手。她顿了一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的一样站起来,同璟真说道,“夜深了,我先回房了。”说罢就从凉亭里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璟真一眼,“晚上冷,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罢,伏鸾好似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冲璟真抿嘴一笑,转头从亭子里走了出去,一直在外面望风的宝珠见状赶紧拿了灯笼上前,和雪珠一前一后护送着伏鸾消失在了黑暗里。
璟真望着伏鸾的背影愣了一会儿,脑海里蓦地浮现起这几日他和伏鸾见面的所有情景,就如伏鸾自己所言,他见到的伏鸾每一次都是不同的。
这样的女子,倒还真是少见。他嘴角一弯,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看见远远的又来了一人,走近了一看,是伏鸾身边的雪珠。
雪珠执了灯笼上前行了一礼,轻声道,“郡主说,王爷初次来魏王府,恐怕从园子里不识回去的路,夜深了不好亲自相陪,所以来让奴婢送您回去。”
“那劳烦姑娘了。”璟真暗自感叹伏鸾的体贴,也不多言便跟着雪珠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