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去,众人在此僵持着,俱是心中疲乏难言。
漠眸中透着血色,看清晨的第一抹光透过窗子,才缓缓道:“我倒是有一办法。”
顾之舟不由抬头看向他,而玄烈一双黑眸却是多了几分凌厉。
几人俱是看着漠,半晌,他才缓缓道:“母神定然知晓,你究竟是何身份。”
顾之舟不由一愣,转而便想起以往顾伯所说——如今世上除了这血魔神已然没有神了。
“母神……是神?”
漠点点头,又道:“那时,母神承了最后的神格,便是这世上仅存的神了。虽说如今还能有一部分神如今尚能将将保留着神魂,但神体不复,神力无存,亦再难称神。故而,真正的神,如今便只有一人,她通晓这世间诸事……”
如此说着,漠抬起头看着顾之舟,显然是等着他的答复。
顾之舟心中乱的很。
身旁的玄烈伸手便裹住他的手掌,抓得紧紧的,仿佛他转瞬便要跑了一般。
亦是在等着他的答案。
顾之舟亦是心中一紧,那思绪百转千回之后,他抬头便看向玄烈,缓缓道:“我要去。”
玄烈皱起眉头,不放开他,口中只道:“不要走。”
不要离开,他近乎乞求。
而顾之舟却是缓缓拉开玄烈的手,苦笑道:“玄烈,我要去。你知我喜欢你,然我却不知晓你究竟要的是谁。”
“是你。”
玄烈皱着眉头,抓紧了他的手臂,重复道:“我要的是你,不管你叫什么,我知道是你!”
他极力想说清,然顾之舟的眼神之中,却是失望更多。
他怎的,怎的竟不信他?
不是他罢……他明明说了,这世间只有他最重要,怎会舍得离开他?
“你若爱的是他,怎的便不敢同我们走这一遭?”
漠在一旁开口质问,却是换来了玄烈凶狠一掌。
他掌风凌厉,仿若黑云压境一般,汹涌的魔气便直直朝着漠涌来!
顾之舟眉头紧蹙,身形赫然一闪,手中长鞭出,鞭名相思,其身赤红,一鞭出,便直直迎上这一掌!
却仍是被这气劲冲击,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漠看着他,眼神缓缓落在他手中的长鞭之上,眸中却是惊喜更多。
“是……是頃的鞭子,小六,你是小六啊……”
他泪光隐隐,心中便笃定,眼前之人定然是頃,定要将他带回母神身旁!
哪怕,这穷奇能毁天地,他也要将小六带走!
顾之舟指尖一颤,便忍不住垂头看那长鞭。
不可能!这是娘留给他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頃的!
“你不愿与我成婚?你要离开我。”
玄烈一步一步走过来,迎着光芒,却仿若一抹阴暗的影子。
一双眸仿若暗夜之中的深渊,又好似噬人的野兽,没有半分情绪。
顾之舟心中微冷,便缓缓退一步,却仍是抬头道:“我必须要走,我要将这些事情弄清楚,我不想背着頃的影子活下去。”
那不是他。
但頃的回忆,頃的神器……为何会在他身上涌现……
若他原该是頃,那他,如今的顾之舟,是否便是个不该存于世的存在?
玄烈在等着頃吗?
顾之舟忽而想起,那个幼小的頃以神血饲喂的野兽……
他心中不由悲哀起来,为自己。
“呵……一万年了,仍是失败了。”
玄烈忽而笑起来,那笑中有太多的凄凉悲哀,是顾之舟看不懂的。
他如此说着,周身却是黑气缭绕,浓郁的魔气自四面八方涌来此处,进入他身体之中!
他站在那处,眸中血色晕染,唇似夜色,仿若一尊魔神,口中冷声道:“那便死罢!”
既他回不来,左右这个壳子都要变作頃的身体,那便死罢,便让这个世界陪葬罢!
他伸手便捉了青杨,青杨无甚本事,被他捉住脖颈儿,狠狠一折,便似一个破败的布娃娃般,丢了出去!
“青杨!”
而后便是清悲恸的嘶喊声响起,他冲过去,不过是蚍蜉撼树,仅与玄烈过了两招,便化作了一团血雾消逝!
顾之舟心中惊惧,他猛然想起,玄烈灵魂三分,如今莫不是被凶性占据?
他不由嘶吼道:“玄烈!玄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人便笑了起来,霎那间便到了顾之舟眼前,他伸手便抚过他的发,口中极温柔道:“我知道,你不是他,那便重来罢!”
那威压仿若天地,顾之舟竟说不出一句话,只听得自个儿的骨头都在吱嘎吱嘎作响,承不住这威压之重。
这不是玄烈,他太强。
顾之舟看着他曾爱抚他的手缓缓落到了脖颈间,窒息的感觉愈发明显,他呼唤顾伯,却谁人都未曾出现。
最终,他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头颅垂下来,再没有了半分生机。
那男人还站在那处,一身黑衣在阳光之下,好似一个孤独的影子,他坐在地上,一双手缓缓划过顾之舟的脸颊,口中喃喃自语。
“不是他,又不是他……”
顾之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他没想到便这样被玄烈杀了,没有一丝挣扎的机会……
心中的恐惧已然上升到了顶点,他却还觉得这人可怜,真是脑袋有问题。
日头渐渐升高,顾之舟便看着他缓缓站起来,将眼前这一具破败的尸体裹在怀中。
这族中的老小已然醒来,那门室缓缓打开,一个小孩子跑了出来。
是石头。
下一秒,顾之舟便看着他眸中充满了惊惧,在原地化为了一团血雾。
整个村庄都化作了齑粉,再没有一丝痕迹。
顾之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跟着他,大约是他死的不甘心,大约是他开始恨这只野兽……
他以前总听人说,一个人的魂魄,是靠着执念留下的,多半儿是要跟着杀了自个儿的人。
他不由苦笑,如今当真应验了不是?
血狱之形缓缓闪现,顾之舟看着眼前,心中不由一痛——他害的青杨死了,那一族灭了。
然他现在却是没有眼泪,悲哀至极,也不过只能摆着一张无甚表情的脸了。
玄烈缓缓走着,不知要去往何处,正前方却是有人直直走过来,是天魔宗的试炼弟子。
顾之舟看着他仿佛一只魔,不论见了何人,俱是伸手将他化作一团血雾……
他脸上带着麻木之色,全然不想看,却好似被玄烈拖着走一般,不能抵挡半分。
柳青玉出现在眼前,他脸色愤怒地看着玄烈。
“谁杀了他?”
他面色扭曲,看着玄烈怀中的尸体。
顾之舟看着柳青玉,心中泛起一阵儿悲哀。
他想说——六子快走,不要在这儿,快走,离开这儿!
但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玄烈看一看怀中那人,一手在顾之舟滴血的唇上掠过,却是勾唇笑了,口中缓缓道:“我。”
柳青玉便双眸赤红的扑过来……
十日后,顾之舟已然看不到什么生灵了,他此时跟在玄烈身后,一脸麻木看着眼前的喜房。
这一室殷红,正是在天魔宗的山洞之中。
玄烈将他的尸体放在此处,用了一日来杀人,用了九日来布置,一处一处皆是他一点点做出来,极为细致。
要同这具冷冰冰的,已然腐朽的尸体成婚。
顾之舟看着自己脸上,已然开始斑斑点点,突然觉得有几分恶心。
玄烈在屋中进进出出,将花生枣儿搁在被子底下,坐在床边牵着那壳子的手微笑。
过了一会儿,忽而好像又想起什么,便又去拿了酒壶来,对着那壳子道:“我差些忘了,还要喝交杯酒的。”
他将那腐朽的壳子揽在怀里,仿若木偶娃娃一般摆弄着他,给他渡酒。
顾之舟便站在一旁看着,他觉得他怀里的人不是他,他想哭哭不出,胸口的憋闷让他几乎窒息。
玄烈应当深恋着頃罢,他心中如此想着。
洞房花烛。
看玄烈吻那壳子,他想挪出去,身子却半点动不得,好像被栓在他身上一般。
索性玄烈还未恶心到上了那个腐朽的壳子,不过抱着睡了一夜。
平日他会抱着这壳子出来见见日头,口中唠唠叨叨说着话,俱是讲以往,他是怎样喜欢他。
顾之舟便坐在一旁,心中想着,他大概再不会喜欢他了。
这只野兽,大概不知晓什么叫做人性。
如此一年过去了,那壳子便只剩下了一副骨架,玄烈仍是每日抱着睡。
他这几日有些神经质,常说,想让顾之舟给他生个孩子。
“你曾经说,有许多女人会用孩子留住一个人,如今我也想用孩子留住你,你可愿意?”
他如此问着,那日光灼灼,几乎要将这影子灼烧殆尽。
那骨架子不会说话,顾之舟却在后头摇摇头。
不,我不愿意,我也不想有你的孩子。
他心中道。
他什么时候才能去投胎啊……
哪怕来世做一只狗一只猫,他不想再做顾之舟了,不想喜欢上一只野兽。
“主人,合/欢宗宗主求见,说是,寻到了頃大人的一抹神魄。”
这声音忽而在天地间回荡起来,震的顾之舟魂魄一颤。
却见,玄烈眸光微暗,将那骨架放下,缓缓站起身,一手直向地面击去!
这世界,便化作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