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是一种慢性酷刑。
明月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心焦,挂钟滴答滴答,一分一秒滑过,闷得她数自己的步子,从门到窗是十二步,从窗到门也是十二步。
跟数绵羊的效果差不多,她熬不住开始打瞌睡,干脆躺进冲浪浴池里,盯着玻璃屋顶上若隐若现的星星醒神。
一旦乔紫蘅被抓起来,那些困扰她八年的秘密会一一揭开,真相总是那么伤人,剥开画皮后遍体鳞伤的不只是自己。
半小时后,明月心思斑驳地踏出浴缸,抓过浴巾擦拭长发,再抬起头来,镜子里有一双暗沉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吓了她一大跳。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吱一声?站在那里吓唬人?”
明月不满地抱怨,火急火燎地从旁边扯过一条浴巾,在某人炽烈的注视下把自己包起来。
阚东成知道她有心思,没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抱着她做到露台上,海风徐徐,颇为惬意。
“乔紫蘅已经被警方控制了,她的父亲向警方施压,最多只能羁押她二十四小时。”
明月看看墙上的挂钟,晚上九点,乔大小姐要在警局过夜了,在她看来,乔紫蘅侵占别人巨额家产的证据确凿,为何不立案拘捕,还允许她保释?
“乔老爷子在云海的势力盘根错节,有很多办法替女儿脱罪,你父亲临终前托付的那个朋友,董旭海,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明月不服气:“董叔叔出了名的谨慎,他不可能不留任何证据,更不可能让乔家把污水都泼到他一个人头上。”
“我也这样觉得,所以让人把董旭海看得很牢,防止有人杀了他灭口,他自己也知道好歹,没有跟律师要求保释,在拘留所他的安全有人保证,出去以后分分钟要面临生死劫。”
阚东成冷静地分析给明月听,“不管乔家怎么折腾,那些家产一定得还给你,还有这么多年的经营所得,衍生利润,都要返还给你。”
乔紫蘅在国外挥霍无度,债务缠身沦为交际花,她今天所有的身价,都来源于项爸留给明月的遗产,明月要追索,她不但倾家荡产,还有牢狱之灾。
阚东成告诫明月还不止如此,乔老爷子的官声在云海一直不算好,如果有人趁着这件事对他落井下石,后果难以预料。
“我回来的路上,就有两拨人打电话给我,询问风向,如果有机会,那些人不可能放过乔老爷子。”
单凭乔紫蘅自己,她不可能无声无息占据别人资产八年,骊色做的又是偏门生意,没有保护伞庇护寸步难行。
“之前乔紫蘅对外宣称骊色的物业属于舜华公司,舜华名义上的老板是她,我让人去查了这家公司的营业执照,所有人的名字确实是乔紫蘅。”
就因为这个原因,阚东成一开始没起疑心,后来才发现舜华公司在七年前更改过所有人,一开始是老板是项明月!
有人瞒着她偷梁换柱,吞占了本属于她的巨额资产。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想要在工商管理处瞒天过海,少不了伪造各种证据。
阚东成的母上大人也在中间出了一把力,为了让那座墓碑毫无破绽,只有几张大头贴和田碧云哭哭啼啼的说词怎么够,她还让人临时注销了明月的户籍。
从法律意义上,那一段时间世上没有项明月这个人。
乔紫蘅钻了这个空子,在此期间伪造文书,完成了资产转移。
“那次她把你弄到游艇派对上,目的不只是想毁你的清白和名声,还想借刀杀人。”
“杀人?”明月惊悚,再想想也是,图财害命,她已经图谋了财产,当然要害命一劳永逸。
阚东成调查来的结果,发现乔紫蘅频繁联系云海第六人民医院的某位大夫。
云海六院,收治各类精神病患者。
试想那晚如果阚东成没有出现,或者出现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明月,阻止接下来发生的可怕事情,明月必然被游艇上众多公子哥得逞。
以她的性格,她不可能在天亮以后忍气吞声,必然要闹腾,当晚那些公子哥,随便来出一个都不是明月能硬杠的,必然要遭到压制。
乔紫蘅在一地鸡毛的时候浑水摸鱼,让明月突发“精神病”,事后还会有华鹏起这些人帮忙遮掩维护,完全能把事情摆平。
当时来说,唯一的障碍是宋晏,但宋晏能为了一个死去的绯闻女友,开罪这么多顶尖公子哥?
就算他有心,也无力,又有乔紫蘅在一旁钳制,只能不了了之。
如果宋晏本来就知道乔紫蘅吞占明月家产的事,但就更不可能插手管闲事了。
明月惊得浑身发凉,第一次发现自己曾经距离死亡那么近,只隔了薄薄一层窗户纸,死神影影绰绰地狞笑。
无论如何惊险,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明月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躺在阚东成怀里迷迷糊糊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窗外淅淅沥沥飘起细雨,沿着飞檐潺潺流淌。
她随手按亮一盏橘黄色壁灯,柔和的光芒给房间染上一抹温暖的灯影。
阚东成已经起床离开,除了要忙公司里的事,还要去盯着乔紫蘅,直到现在,明月这个货真价实的“受害人”,还没有被警方传讯。
换句话说,乔紫蘅只算是被警方叫去了解情况,还没有真正进入立案调查阶段。
这种情形,就是给双方当事人“私了”留下余地。
如果乔紫蘅识相,此时把吞没的资产悉数归还给明月,双方达成和解,未尝不是脱身免罪的办法。
如果只是明月一个人,乔家还可以想着除掉明月一劳永逸,现在毫无可能,反而会被抓住更多的把柄。
阚东成收集到乔大小姐在国外窘迫到沦为交际花的证据,包括照片和视频,随便哪一样流传出来,就能让乔紫蘅从名媛跌落尘埃。
明月除了在自己父亲的死亡真相上坚持,其它的都听凭阚东成处置,对乔紫蘅来说,再一次身无分文就是最好的惩罚,明月并不强求一定要她坐牢。
在这一件事上,董旭海才真正是罪魁祸首,他辜负父亲的信任,才有后来这些事,乔紫蘅想全身而退,必须交代清楚当初怎样蛊惑了董旭海,让他为自己的贪婪无耻付出代价。
阚东成也知道明月心里着急,准点下班回家,看着桌上花样丰富的饭菜,满意地睨她几眼。
泥巴讨好地围着他的膝盖亲眯,但主人显然没心情搭理它,心思都放在另外一只“宠物”上,那只就很不乖,懒洋洋地斜倚在沙发上,把八卦小报翻腾地稀里哗啦,看见他进来也不起身。
阚东成没有急着吃饭,斜靠着酒柜,就着凤爪、鸭舌,大口啜饮啤酒,忙里偷闲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方盒,暗戳戳打量明月一眼,拍拍爱犬的脑袋。
泥巴心有灵犀地张开嘴,颠颠衔着,送到明月脚尖下。
精致的包装激起她的好奇心,拿起来拆开一看,是一条淡紫色的水晶项链。
颗颗晶莹璀璨,映着壁灯熠熠生辉,她喜欢地不得了,飞快卸下脖子上的狗牌,换上水晶项链,对着镜子左盼右顾还不过瘾,索性把上次阚东成陪他买的紫色绉纱裙也拿出来秀。
她踢了踢脚边的泥巴,“像不像紫霞仙子?”
“像,跟我梦中的女神一模一样。”
阚东成把泥巴牵到一边,自己凑到明月身边。
明月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三四下,蜻蜓点水,涟漪阵阵。
阚东成乐得晕头晕脑,又变戏法一般拿出几个一样包装的小盒子。
明月留意了下上面的英文“Swarovski”,施华洛世奇,水晶名品,她雀跃着打开盒子,看清里面装得是耳环、脐环、手链和脚链,原来刚才那条炫目的项链,只是它们中的一部分。
她美滋滋地披挂上身,拉着阚东成在房间里转圈圈,最后不知怎么就一起摔到沙发上。
阚东成把她四处作乱的小手拉过来,热情像野火燎原,浑然忘记是在客厅里,是大白天。
明月推了他几下推不开,也就安心躺着。
反而是阚东成不知餍足,畅快了大半个钟头还不嫌累,眼看明月眯着眼快要睡着了,不甘心地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要两点了,下午他还有一场重要的谈判,必须去参加,只能乖乖起身,暂时放过咬到嘴边的美味。
这场谈判跟他的生意五官,跟明月的安危有关。
他没有告诉明月,乔紫蘅已经通过乔老爷子,又通过他的父亲阚修远向他施压,让他放弃插手此时,被他严词拒绝。
当然也不是毫无妥协,警方推迟立案,给乔家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明月一个说法。
许多话涌到嘴边,最后他只说出一句:
“宝贝儿,今晚有一场演唱会,你陪我去。”
“乔紫蘅……”
“她跑不掉,现在是熬鹰的时候,她那种跋扈虚荣的脾气,撑不了多久就得自乱阵脚,暂时咱们也没必要逼得太紧,先只说钱的事,看她舍不舍得割肉出局。”
明月眯着脸坏笑:“我觉得她舍不得。”
身为堂堂大小姐,养尊处优,居然会因为挥霍奢靡陷入窘境,沦落异国他乡当交际花,现在让她重新从云端跌落泥沼,重新过回苦日子?
没门!
阚东成一直在等着她的反击,他没让明月出面,就是怕这反击会波及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