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色。
明月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是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来到这里。
一大片雍容绚丽的欧式建筑,不动声色的隐藏在这座城市最深处,纸醉金迷,花团锦簇,夜夜上演相似的剧码。
明月转过脸,看向身畔的阚东成,自从他像只霸道的狮子,一头闯进她的生活,天空彷佛骤然改变了颜色,黑和白不再泾渭分明,五彩缤纷。
“宝贝,你恨你的家里人吗?”
阚东成搂着她,问出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或者也可以换个问法:她怨恨过他吗?
明月从懵然中回过神来,凝神想了想:
“不算恨,就是有时候觉得伤心。”
如果没有项阳的好高骛远,没有田碧云的寡情自私,她的人生,应该会大不一样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的眼神渐渐从迷离过渡到清澈,透着坦诚: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家人,他们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跟我血脉相连……更多时候,我还是觉得,我很爱他们。”
后来,她终于明白,她以为是家人的那些人,实则算是她的仇人。
她真的很庆幸,上天没有真的给她这么龌龊不堪的所谓家人。
那时候的她,很傻很单纯,就算身陷炼狱,就算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只要是为了家人,亦是心甘情愿。
阚东成凝神看着自己喜欢得心都发疼的女人,目光犀利,表情沉吟:
“那你……恨我母亲吗?”
如果不是朱明珠弄出一座假墓碑,明月不会跟他失联八年,如果不是那一次偶然发现,如果不是上天庇佑,让他在骊色认出了被送到游艇派对上的明月,后果不敢想象。
如果明月落到他以外的男人手中,落到燕西来那种人手中,最终,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纯粹的漂亮工具,以明月的倨傲和自尊,从身到心,都等于去炼狱滚了一遭。
能否救赎,不得而知。
那些跟他差不多地位的朋友,成熟稳重如华鹏起也好,跳脱不羁如阎二小也罢,闲聊起她这样收了钱就可以跟男人上床的女人,那种轻蔑的诛心眼神,那种不屑的轻佻笑容,落在明月这样一根筋的笨女人身上,是天底下最难堪的煎熬。
他们这样的人,更多的是满足自己,对倔强不驯的美丽女人,体谅?不存在滴,只会恼怒她们的矜持和桀骜。
在东华医院再见到她,穿着飘逸出尘的白制服,花容躲藏在口罩背后,举止泼洒骄悍,对着他神气活现。
那时她肯定没有想过,三个月之后,她也会像那些惑于浮华,虚荣到没廉耻的花瓶一样,成为他枕边的女人。
是的,他没有表露真身,对明月来说,就是陌生到不能陌生的外人。
是他软硬兼施,恃强威逼。
男人的念头从来不讲道理,他坏心地看着她一点一滴崩溃,千钧一发的时刻才幡然醒悟,他是如此迷恋掌心里的女人,心疼到了乐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换她一个安心笑容。
即便没有八年前的那一场重逢,他依然会为止沦陷吧。
包厢里,阚东成轻吻上明月光洁的额头,没有耳鬓厮,只有淡然沉稳。
这三千世界,十丈软红,她是他唯一的心尖宠。
佛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心里有一片谁都侵不到的地方,才真正干净。
明月伸出五指,在坏蛋眼前晃悠几下,好不容易唤回他云游的心神,随手轻耙进他浓密的卷发,问出心头徘徊许久的话:
“如果燕西来不放弃,非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吗?”
她已经得到消息,燕西来秘密来到云海,住在距离聂家不远的希尔顿饭店里。
阚东成不是能容忍别人觊觎自己心尖宠的男人,之后,两人的关系会更加冷僵,几乎不共戴天了吧?
阚东成用沉默,回答了这个纯属废话的问题。
“就因为有了你们这些好斗分子,不肯息事宁人,这世界才有流血厮杀。”
“有时候让几个人死,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活。”
阚东成舒舒服服地搂着她,“这世道不尽如人意,我所做的这些,只是让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活得畅心如意。”
“你真有追求!”
明月不满地嘟哝,“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天下还不得大乱?”
“光是这样觉得没用,还要有捍卫自己想法的力量。”
阚东成睁开眼,深邃的黑眸闪闪发光,“就像不止一个男人觊觎你的美丽,但是到手的只有我一人。”
“去死!”明月唾他,大猪蹄子,自大狂妄。
阚东成闲闲攥住她胡乱捶打过来的拳头,放在唇边亲吻:
“八年前见到你的墓碑,我彻底死心,但我真的不喜欢聂蒹葭,这件事让我明白,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一定要自立,不让任何人以任何东西钳制自己!”
他醒悟了,也做到了,八年努力,他摧毁了压在头上的一切障碍,再也没有人可以轻易伤害到他,他的心却始终留在某个冷幽的角落里出不来。
朝朝暮暮,那里躺着一座华丽炫目的墓碑。
不知道是哪一天,他突然就明了“生离”和“死别”的微妙区别。
所谓“生离”,是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你依然享有白云和蓝天,会有宠爱爱你的人代替我出现在你身边,你的未来依然有无限可能。
而“死别”,却是此生不复相见,隔着一座冰冷的墓碑,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温度,再也见不到你的笑靥,上穷碧落下黄泉,重逢只能在奈何桥边。
有些东西,如果在生命最初的岁月里失去,很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遇到明月以前,他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那之后,却越来越觉得不能满足,越来也不能接受聂蒹葭。
就像天使是他的梦想,他开始渴望阳光,温暖,和珍而重之的爱。
明月微微侧着瓜子脸,摩挲上阚东成略显粗糙的面颊,耳鬓厮磨几秒钟,她决定坦白:
“如果你不是当年我养过的那只贼猫,我不会想跟你长久在一起,这次重逢,你跟从前变了太多。”
一开始,她心里更多的是想着如何安然脱身。
“我知道。”
那只“贼猫”的印象在明月的心中太深刻,屏蔽了宋晏,也屏蔽了重新出现的他。
所谓宿命,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明月能拥有项大海留下的亿万资产,在阚东成心里,是意外之喜。
他自己不看重心爱女人的身份地位,但世情如此,明月有此倚仗,无端便少了很多刁难和轻藐。
人言可畏,光是小道八卦流言就够她受的。
真正让阚东成惊讶的,是明月居然是秦岭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曝光,会有许多麻烦。
比如燕西来。
比如聂蒹葭如何安排。
比如秦岭会不会因为恼怒他之前的慢待,横加阻挠明月和自己的婚事。
“明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生父母,秦姨和聂叔叔会把你嫁给别人?”
“不可能,婚姻自由,这是我自己的终身大事!”
明月不以为然,虽然她对秦岭印象颇佳,一时半会却也很难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亲密,更何况让她左右自己的婚事。
阚东成很满意她的态度,傲然的扬起下巴:“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再过一阵子,我就带你回去认亲。”
“嗯。”明月被他悍然的语气鼓舞,雀跃如小鹿。
天真无邪的模样,触动了阚东成身体里蛰伏数年的温柔。
明月松弛了紧绷的心情,靠上他宽阔的胸膛:
“小的时候,每次……田碧云责骂我狠了,我就幻想有个英雄来解救我,等了这么多年,英雄没遇到,遇到恶龙。”
“在你心里,恶龙和英雄有什么区别?”这可得掰扯清楚!
明月词斟句酌:“英雄是施恩不图报,救美不留名;恶龙是看见心动的女孩,就想把人家据为己有,面目狰狞,动机不纯。”
“据为己有?动机不纯?还面目狰狞?”
阚东成危险的重复一遍,骤然把她压倒在宽阔的后座上,挠上她身体最怕痒的部位,在她“咯咯”的笑声里,眼疾手快地脱下她脚上的达芙妮凉鞋:
“嗯,脚这么小?八年了,也没长大多少!”
明月有些发窘,她高挑窈窕,脚却出奇的小,才34码,常被鞋店服务员劝去童鞋区,尴尬难言。
阚东成促狭,没事就把这件事拿出来揶揄她。
正想把脚抽回来,某人没没让她如愿,用力的攥住不放,坏心地在她脚底板几个大穴上用力揉捏。
“好痛!你轻一点!”
明月痛得哇哇抗议,咬牙切齿。
“没听说过脚底按摩本来就很痛吗?越痛表示你的身体越差,等到不痛时,病痛也好得差不多了。”
阚东成随手替她穿好鞋,“给你的药,以后记得按时喝。”
明月温柔中充满爱意的轻抚,让阚东成忍不住咝咝吸气,沉醉在氤氲世界里不能自拔,一切似梦非梦。
纵横商海,多少年的厮杀博弈,终于可以在这一刻暂停,门外的浮世喧嚣变得遥远轻忽,不足为惧。
阚东成嘴角隐约浮出像被催眠了的惬意笑容,这一刻他彻底忘记凡尘俗世,觉得自己整个人掉进了璀璨绚丽到不可思议的梦里,天地万物唯一令他关注的,就是怀抱中的女人。
枉自聪明一世,他居然要用那么久的时间才能明白:爱不是来自身体的欢愉接触,也不是一厢情愿的迷恋纠缠,而是可以自由地在所爱的人身心之中畅游,关心她心中的雨雪阴晴。
慢慢的,一起褪去年少轻狂的浮躁,彼此尝试着沟通,步履艰难一如婴儿刚刚离开母亲的怀抱,稍有不慎,即磕绊得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