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晋国宫室是炸了锅。
先是后妃娘娘们提着汤药轮番上场,再是宗室贵勋马不停蹄地问候,然而晋王一个都不见。
唐雎抱着书从书房出来去看唐榕,正好看见梁郡王和他儿子,还有那个夏使赵良,天塌下来一样死活要见晋王。
梁郡王头顶上还带着伤,是宋相砸出来的。
晋王根本不管,他忙着处理北边的战事折子,还有从匈奴北齐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那个韩骥,还有那该死的北齐!韩骥逃到北齐去了,北齐竟然就收下了,还带着三万多人马!
索性他们得了便宜知道夹着尾巴,没有再卖乖。唐榕一时之间还挑不出理,再说了,现在要安稳朝政,顾不上那些。
还有匈奴那里,又花了一大笔钱财,以后怎么都要都要让他们加倍还回来。
唐雎随意往几个人面前一站,“梁郡王好,如何站在这里,可是为了静姐姐的事情哪?”
她笑的跟只狐狸一样,嘲讽的意味简直挂在脸上。
梁郡王一向看唐雎这个晋王唯一的血脉不顺眼,一看她这种表情,就恨不得立刻上前掐死这个捣乱的小公主!
一定是她不让阿静晋封!
“唐雎,你小小年纪,却是好狠的心,”梁郡王指着唐雎,直呼其名,“你静姐姐乃是为了晋国远嫁联姻,如何连个公主的封号都得不了!”
“干我何事,我女孩子家家的,没事去弹弹琴,写写字,要掺和国家大事做什么,静姐姐联姻出嫁,又不是我定的。”唐雎决意今天和这个老匹夫来斗一斗,平日就喜欢说她牙尖嘴利,今天不把他说的跪在这里,她真是白读了苏秦张仪犀首外加一个孟老夫子!
“公主殿下,”赵良在那边笑着插嘴,“本该联姻的是您,现在有静姑娘代替您,封公主该是天经地义。”
唐雎一愣,看着赵良半天没有说话。廷尉府今天来和皇帝商量处理韩氏的事情,齐延霆正好走到几个后面。
他听见赵良为难小公主,开口就道,“夏使如何干涉我朝内政,欺侮我晋国小殿下。”
开口就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唐雎心里很高兴却不开口。
“联姻之事可不是内政!”梁郡王道。
“联姻不是已经定了吗,永平县主出嫁,做三皇子的如夫人,这已经商量好了,还有什么问题?”齐延霆把小公主护到身后。
“如夫人?联姻还有送妾室的!丢不丢脸!”梁郡王黑着脸道。
“丢谁的人呢,怎么丢人了,实在不行不联大概也没什么事情,”齐廷尉漫不经心地说,“晋国宗室女孩儿还有,梁郡王要是不满意,咱们换一个。”
齐延霆接了晋王的旨意,只管狠狠地踩这些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王上吩咐,他自然不遗余力。
唐雎也点头,“就是嘛,谁说静姐姐是代我出嫁的,再说了,目下晋国公主就我唐雎一个,以后还会有小公主和小公子,那会是我父王亲生的!”
赵良冷笑一声没有言语,谁不知道晋王不能生呢!
梁郡王不屑一顾,“是吗!可惜目下就一个庶出的公主!”
唐雎抬起手指头,“真是放肆!梁郡王身为晋国宗室族长,你……你敢说这种话,嫌命长是不是!为老不尊的东西!”
齐延霆火大的要命,“梁郡王慎言!”
唐雎冷笑一声,“庶出,谁不是呢?在宗室族长的位置上待的久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梁郡王脸一青,知道自己说错话。尽管被唐雎指着鼻子骂,他都没有再接话。
唐雎一脸嫌弃,喝道,“梁郡王,夏使,我明说了,唐静不可能封公主,这就是跟我唐雎过不去,咱们来日方长!”
梁郡王和夏使很明显没想到唐雎敢这么横,就在宫室门前大放厥词,毫不避讳地说出这样的话。
夏使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这个唐雎公主,明显比那个唐静聪明多了,且又极得唐榕宠爱,若是让三皇子娶回去,必定大有益处。
至于被辱……这算个什么事情,宫室之中女人的价值不在清白与否,而在是否聪明,能不能给男人平定身后事,与各家贵妇联络情感。
然而势成骑虎,赵良不禁后悔,梁郡王这个孙女,娶回去只能是一个摆设了,他得回去找找三皇子。
看看能不能来个偷梁换柱,把她弄回去。说不定三皇子和她以后的儿子,还能接手这晋国大业!
齐延霆朝小公主行了一礼,“公主,请随臣去见王上,韩氏一族的事情,公主想来有兴趣知道。”
齐延霆知道唐雎在御书房待过很久,甚至议事的时候,有时候她都在,晋王解释她吓着了,齐延霆也觉得这姑娘聪明,
“多谢齐大人,唐雎不参与政事,”她无力地笑了笑,交给他一个食盒,“不过送一送吃食,大人带进去,唐雎累了。”
齐延霆颔首,“公主请好好歇息,臣家中那小子让臣代他问好。”
“齐珩呀,他的剑还在我这里呢,您也代我问他好,叫他不要拿那手腕儿的伤不当回事,伤脑动骨一百天。”唐雎一说齐珩便笑了起来。
“公主吩咐,那小子不敢不从。”
唐雎行礼告退,眼神飘过夏使和梁郡王两个人身上,慢慢悠悠地离开。
晋王在内室,倒是没有听见争吵,只看着齐延霆手上的点心盒子,“齐卿免礼吧,遇上阿雎了?”
“是,小公主方才与梁郡王和夏使理论,有些不高兴了。”
“这孩子又逞强……”晋王摆摆手让唐榕坐下,“北齐公然接纳韩嘉韩远一行人,可真是胆子大!”
“王上不用着急,迟早让北齐连本带利地还回来,此时我们应该抓紧时机安定朝野事宜,将韩氏余党清理干净。”
“孤知道,都杀了,看着心烦。”
“这是臣与廷尉府同僚按律定下的处置办法。”
唐榕道,“这会儿还磨叽什么,直接砍了就是,我不看了,择个吉日,对了,我记得五天后夏疏回夏,就那一日吧。”
“陛下,这……”齐延霆觉得这是挑衅夏疏,似有不妥。
“不用担心,晋国杀人,干他们外人何事。”唐榕很不满夏使主动掺和晋国内政,而夏疏充耳不闻,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在晋国三个月,看了晋国热闹看了三个月,占了多少便宜,还这样做,当真令人不齿。
“是,韩氏一族五日后问斩,韩氏同党重罪者斩,轻者流放……流放到与匈奴交界,离城以北的北境。”齐延霆说着,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想当初韩氏一族何等骄横肆意,不将君王放在眼里。
却不想,在这样阴谋诡谲的纠葛中,一朝倾覆。
“朱光,备酒备车,”唐榕也是唏嘘感慨,“展平,随孤去一趟诏狱,看看韩家人去。”
“是。”齐延霆,字展平。
唐雎肆意骄横一番,然后回去看书了,这件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晋国接下来该往哪里走,这才是之后的大事。
她躺了一会儿睡不着,脑子又乱,她起来站在窗口,寒风凛冽,不知不觉,晋阳已经这么冷了。
“青禾,是不是要下雪了?”
“听宫里的老人说,应当就在这几天了,公主一向喜欢看雪,今天咱们在瑶华殿门口多堆几个雪人。”青禾笑着说。
唐雎摇摇头,“不,我平生所见干净之物,一为春日梨花,二为冬日白雪,从今往后,我再也碰不得了。”
“公主您说什么呢?”青禾沉声问。
唐雎看着窗外,从青禾手里拿过披风,“去年父王送我的紫貂斗篷给我拿出来,日后我这里白的衣裙都收起来,换些喜庆的颜色,也不要太艳俗了,青苗眼光不错,你和她去吩咐尚衣局。”
“公主……”
“还有,去做两件合适的男装,要黑色的,”唐雎又想了想,“行了,别无他事,你们都下去吧,午饭给我准备一碗面就好了。”
她想,以后的唐雎就不是过往的唐雎了,她要走的路,没有强大坚韧的心性,怎么坚持下去呢。
唐雎咬咬牙,可是如若不能如此,她必定会同所有女人一样,在家从父母,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不要这样,这如若跟别人一样,她不如现在就去死!
唐雎跪坐桌前,史记列传之中,放着一本羊皮纸做的小书,那是她从晋国藏书阁中翻出来的书,系鬼谷子大作。
不是最近才得来的,是她八岁寻到的,她自幼识字,读书多,当时便读得懂了。
唐雎少年早熟,聪敏过人,与此很大有关系。不然在寂寥苦闷,逼仄狭暗,埋葬无数女子的宫室中,她一个小小女孩子,如何能绽放这样耀眼的光芒,让君王捧到手心里疼惜。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翻开了羊皮书页。
“人心,机也……”唐雎喃喃念道。
人之心,变化莫测,谁都一样,连亲眷都不尽可信。
唐雎把书收好,侧过脸睡觉去了,看的太多,容易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