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轻轻扭头,往外看了一眼,鲜血立刻占满了眼睛,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
晋王把腿软的女儿送进马车,然后吩咐人把这里清理干净。
那厢,刑场也被劫了,不过只留下一堆尸体。
夏疏怎么都没想到晋王给他准备了这么一场大戏,气的脸都黑了。
使臣赵良也黑着脸,直接走到晋王跟前,道,“王上好算计,借刀杀人。”
“巧合。”唐榕觉得今日机会正好,至于夏疏,他想刺一刺他。
“晋王好本事,”赵良沉声,“外臣这里有一桩好事,不知晋王愿不愿意听。”
唐榕看了看那边正在安抚属下的夏疏,“请讲。”
“小殿下若是能够嫁给三皇子,这才是天大的好事……”赵良欲言又止,聪明人说话,总是比较简单。
他瞥着眼晋王怀里的唐雎。
唐榕一听,冷笑一声。这主意打的真好,竟想让他的女儿顶着唐静的名字出嫁。
夏疏故作不知,走过来道,“有劳晋王今日相送。”
“三皇子,阿静虽是去当妾室,还请三皇子好好待她,”他看了被婢女扶着的唐静一眼,然后继续说,“三皇子,孤王毕竟比殿下多活了几年,今有一言奉上。”
“洗耳恭听。”夏疏拱手。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切不可总想着左右逢源,有得必有失,譬如你与孤王的丫头这份姻缘没有早早定下来,却是全了自己的名声,事事都是这样。”晋王语重心长地说着,像是教导自己的孩子一般。
晋王只有唐雎一个女孩,她又懂事,少有需要教导的时候,现在看着别家孩子不懂事,晋王便想多说两句。
夏疏和赵良两个人都是没想到被人家给教导了一番,赵良心高气傲,心里不忿。
夏疏却冷静地拱手行礼,道,“多谢晋王教导,夏疏今日受教,希望小公主和王上安好。”
赵良还想再说话,但是被夏疏拦住了。夏疏不是个糊涂的人,他只是好面子,不想丢脸面,年轻人都这样,很正常。
晋王的话他听进去了,他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没有再提和唐雎的婚事,那么同样的,他就不应该再享受唐雎带来的好处,这很公平。
“三皇子客气了。”晋王微笑。
几句客套之后,夏疏离开,赵良身为使臣,任期还有两年,眼下他只能目送夏疏离开,遥想一下母国。
唐榕看着满地尸体,然后瞥了一眼赵良,眼神是一样的。
赵良瑟缩了一下,“晋王安好,小公主安好,外臣告退。”
“赵大人走好,听闻韩江给你送过几个长的不错的女孩子,悠着点儿身子。”唐榕凉凉地说完,然后上马车去了。
赵良的腿没由来软了一下,被侍从扶着走了。
唐雎在车里也不安分,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发白,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呢,要习惯习惯,日后沙场喋血肯定免不了,在晋国,军功才是定论你位置的标准。
晋王看着女孩儿盯着外面,虽然脸色很难看,却依旧看着。
这个孩子,是不是太倔强了。
跟他一样,若是男孩子的话,性情坚韧肯定是好事,可一个女孩子,太倔强了实在让人操心。
“王上,韩氏一族伏法。”齐延霆亲自监斩,完了连忙赶来。
唐雎回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晋王,“爹爹,都结束了,晋国在父亲手里,肯定走的很远很远。”
“为父给我的阿雎保证。”唐榕说。
唐雎点点头,钻进毯子里,把脸一起捂上。
回程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天阴了好久,终于在今天降下一场鹅毛大雪,从城门到王宫,半个时辰的路程,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晋阳城。
今日午间留下的浓浓的血腥味道被掩埋,韩氏一族成为过去,从今日起,晋王唐榕彻底掌握晋国大权。
过去的落下帷幕,新到的已经开始。
到了王宫,唐雎都没有起来,睡得昏昏沉沉,脸色愈发苍白。
晋王无法,只能扔下一众朝臣亲自,把女儿先送到灵阙宫中,这一看就是发高烧,今日的事情,怕是真是吓到她了。
韦太医匆忙诊治,给她扎针退烧,又开了药,迷迷糊糊地灌下去,晋王看女儿好了一些,又匆忙去前朝,安排诸多事情。
朝中有不少人递上了辞官的帖子,晋王也没有赶尽杀绝,抄了几家之后就没有再下狠手,只把他们打发到偏远的地方去了。
晋王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闺女一天一夜都没醒转的意思,他急得火烧火燎,拉着太医问她的情况。
韦院正实在诊不出什么毛病,一双眉毛拧的跟毛毛虫一样,一众太医站在风雪里瑟瑟发抖,面面相觑。
诊脉也诊不出什么来呀,怎么死活不醒转呢。
这时候下面开始流言,说小公主是不是大仇得报,存了死志,自己不想醒,不想活了。
毕竟女孩子受了那样的欺辱,又是堂堂公主,虽然明面上不敢有人说什么,但是背地里说闲话的人也不少。
朱光眼疾手快,在流言没有传到晋王耳朵里之前,就把不懂事的侍女内侍一并料理干净了。
晋王晚上匆匆忙完回来,内侍拎着的东西他也吃不下去,摆手让人下去,然后坐在姑娘床边。
“你这孩子,真是个天大的孽债。”晋王轻轻捏着她的手,这才发现孩子最近瘦的不得了。
这孩子,是他还没有被当年的韩氏王后下药的时候,身边一个位份不高的侍妾怀上的。
当年他不过十四五岁,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时候,同时知道了侍妾有了孩子。
他那个时候千盼万盼,那样仔细的保护那个侍妾,只希望生的是个男孩子,自己好好教导,他一定可以继承晋国江山,继承自己的志向。
然而事与愿违,是个女孩子。他很失望,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很是伤怀,后继无人可怎么好呢。
第二天清早,就传来那个侍妾性命垂危的消息,她跪在床上,求他善待这个孩子,哪怕不喜欢,也不要随意轻慢,姑娘会活不下去的。
说完,她立时就死了。一来生下孩子她身子亏空,活不久了,二来是心存死志,为了女儿,她不能活。
那是晋王第一次抱着自家小姑娘,一团红红的小东西,闭着眼睛,脸皱巴巴的,很难看。
朱光却在一旁称赞,说这孩子眉眼像他。他还是不甚在意,只交代人不许慢待了孩子。
再见的时候,唐雎已经过百天了。因为朱光亲自盯着,无人敢怠慢这个小郡主,把她养的白白胖胖,很是可爱漂亮。
晋王这才后知后觉有了为人父的感觉,小姑娘软软的手指拽着他的手,往嘴里塞,啃的他一手口水,还笑的开怀。
当时朱光让晋王给她取名,晋王那个时候正在看书,一个我战国策士名叫“唐雎”,他就取了“雎”字。
当时有人称赞,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个字取得好。
晋王没有反驳,所有人都以为唐雎的名字取自诗经,其实并不是。
自此,十五岁的少年郎拎着一个奶娃娃,过五关斩六将,登上晋国王位,花费十几年时间,将韩氏一族根除。
可见晋王疼爱唐雎,那绝不是白来的。这个女孩儿自小聪明,读书下棋都不在话下,尤其很爱读书,只是懒惰了一些。
她也懂事,和朝中晋王心腹大臣,从不摆架子,叔叔伯伯挨个叫。
晋王不喜欢的人,她也从来不多看一眼,摆谱摆的鼻孔朝天,傲气得很。
平日晋王生气,她总是引经据典地逗他。晋王熬夜的时候,她半夜来送夜宵,六七岁开始就这样;晋王忙碌的时候,她来提醒他休息,晋王不睡都不行。
这么个懂事的心肝儿,晋王怎么能不疼她。如今看她瘦弱可怜,晋王心里疼得很哪。
第二日清早,宫门刚开,宫外有个游方道人,说自己能够让公主醒,要进宫。
晋王青着眼睛下朝,立刻摆手,见!
齐延霆和徐毅,还有一个孙长史都挺担心,下了朝没走,也跟着过去了。
游方道人一见晋王,笑了笑说“吾见贵人魔魇,特来相助。”
齐延霆抢在晋王面前开口,“道人说的是真?”
“自然。”
那道士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就这么进了内室,直接掀开帘子,“是个好看的姑娘,可惜……”后面的话晋王没有听清楚。
他取了一根金针,从唐雎色天灵盖扎下去,韦院正看的脸都青了。
“放肆!”晋王也喊,这针可不是随便扎的,弄不好会死人的。
“莫急莫急。”
他拔出针,唐雎猛然起来,吐出一大口血来。
晋王上前拥着女儿,道士看着小姑娘,“过慧易折呀,丫头,没事绣花儿就好了。”
唐雎咳嗽了几声,“天生唐雎,聪慧至此,无可……咳咳……奈何!”
唐榕,“……”什么时候都不忘牙尖嘴利,这话都说的出来。
侍女哭着端来水,唐雎漱口之后,缓过一口气,倚在父亲怀里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唐榕把她放下,“好生休息。”
道士赠给唐雎一本《道德经》,这是唐雎最厌烦的书之一,儒家典籍她也只看的下去几本而已。
“多谢道长,不知道道长要什么谢礼,唐榕当奉上。”
只要女儿没事就好,唐榕想。
“贫道偶然路过,给口饭就好。”
“朱光,去备着。”
“父王,我也饿啦。”
“好,也给你备着呢。”唐榕揉揉她的头发,心里松了口气。
过慧易折,难道女子无才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