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风一样来,又像风一样走了。
只可怜唐雎的所有史书策论,都被带走,只留下《道德经》,《论语》,《诗经》这些她一看就打瞌睡的书,那本鬼谷子她还藏着压箱底。
晋王被那一句“过慧易折”吓到了,姑娘是他一手带大的,自己少年学的东西,唐雎幼年就听了,甚至有时候上朝都悄悄带着过去。
他觉得肯定是这样,才叫她过慧了。
那个说书先生许义方,被晋王留下,当唐雎的先生去了,天天讲《论语》,讲《诗经》,讲风花雪月,本来还在讲男子负心的,只是晋王听了担心女儿以后不肯嫁人,就改着讲风花雪月了。
陪着她的是宗室几个幼年童子,还有手腕伤着的齐珩,孙长史的女儿芳雨要嫁人,就来不了了。
齐珩和唐雎,两个人一个走神一个发呆,休息时间相对无言,唐雎要看他的伤。
齐珩伸出手腕给她看,一边信誓旦旦,“真的好了,不骗你。”
“还有一个半月,别急,跟着我修身养性吧,”她顿了顿,“我真的是多智近妖了?”
“阿雎你确实很聪明。”齐珩诚恳地说。他不是恭维,唐雎平日里和同辈一起的时候,就非常伶俐,默个书都是过目不忘的,过个十天半个月还记得清楚。
唐雎淡淡地笑了,据说鬼谷一门有窥视天机的学问,难道怕被她参透?奇怪了。
“不说这个,你那日吐出一大口血,现在养回来没有?”
“早就没事了,对了,你这几日在外面见到唐未不?”
唐未是梁郡王的金孙,今年十五,在大虞湘沅学宫读书,前几天刚回来,据说很有远见卓识,一看就是晋国为来的栋梁呢。
“好好的北方汉子非要学南人忸怩作态,五大三粗地还真当自己风雅了,酸诗满口,大冬天拎着把扇子,读了几本之乎者也当自己是孔夫子的徒孙了!”齐珩眼睛一低冷笑着,蔑视之意不言而喻。
唐雎听完大笑,拊掌大赞,“好小子,有姐姐的风范,说的妙!”
齐珩红着脸,“你是谁家姐姐了,我这是跟先生学的!”
许义方叹了口气,晋王交代了,这齐珩是未来的将才,孤想叫他磨砺性子,不要太冲动,要做个大将,文武双全,也好辅佐当政之君。
他心说为师教你们那么多,您二位就不能学点好了,真是闹腾!
唐雎敲了敲桌子,“看着吧,腊八过了就该是过年了,看看到时候宫宴他怎么折腾,我近来出不去,你出去仔细瞧着,莫让他太张狂,晋国尚武,不学文人作风,忒难看了。”
唐雎虽然读的书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武之人,不是文人相轻的心态,只是觉得文人心思多,若是用在治国安民上还好,用在其他地方,那简直是闹心的要命!
“你又操这个闲心,王上连韩氏都收拾了,还怕出别的事情。”
齐珩觉得她就是操心操多了,才把自己折腾地吐血的。
“浅见!”唐雎敲敲桌子,“我要是有个哥哥,当然不用操这么多闲心,我还不想当个闲散公主了,我没有哥哥,王室没有公子,这可不是谋反那么容易解决的。”
“比打仗还难?”
“打仗不可怕,晋国士卒不怕死,便不怕因战事亡国,然则晋国臣子中,擅长谋算的却是少数,忠勇之人易得,但中庸之人难得,标榜自己中庸的,那是庸人。”
唐雎从来高瞻远瞩,齐珩的父亲是晋国重臣,是他父亲的心腹,唐雎呢,则要把齐珩和自己拉到统一战线上。
“阿珩,你记着,不要小看阴谋诡计,聪明人,应该凌驾阴谋诡计之上。”唐雎道。
“和你说话累死了。”齐珩无心听她的话,只翻着诗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唐雎顿时觉得无力,真想敲敲这个脑袋,“阿珩!”真是,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对牛弹琴。
许义方敲敲桌子,开始讲书。
唐雎打了一个呵欠,一手撑着下巴,累啊!
齐珩揉揉眼睛,端正坐好。
这书终究没有读几天,已经到小年了,唐雎当天扔了书,带着一帮小孩在王宫马场上骑马放风去了。
晋国尚武之风盛行,皇宫的校场和马场规模颇大,晋王有空,也会带人过来骑马比试。
唐雎有一头母马,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毛,是匹纯血的好马,去年匈奴那边进贡来的,唐雎因此还头一次与韩如意起了争执,最后借着公主身份把马生生抢过来了,起了名字叫云片糕。
晋王当时可把女儿笑了一回,唐雎一听父亲笑她,立刻就不依了,非得叫云片糕,还叫在一旁的宫廷史官给记下来,说要青史留名。
晋王笑的欢快,就让史官记上了。
她会骑马,但是并不十分擅长,毕竟十分惫懒的,她只是坐在上面,看着齐珩和其他几个宗室男孩子跑来跑去,笑的很欢快。
“阿雎,快过来!”齐珩大喊。
“我不去,你太快了。”唐雎摇摇头。
齐珩摇头晃脑,没有再喊她,继续转圈去了,女孩子娇贵些也是应当,何况阿雎还是公主,少年心想着。
唐雎的侍女青禾匆忙过来,“殿下,公室几位公子也来马场。”
“来就来啊,平日不也来吗,大惊小怪的。”唐雎不以为然。
“回殿下,是梁郡王家的公子唐未带头。”
唐雎“哦”了一声,远远地朝齐珩大声喊,“阿珩,孔老二的徒孙过来来了。”
连唐雎的侍女和侍卫都觉得他们家公主这话说的真是娇纵啊,孔夫子那是能随便说的吗。
齐珩跟她一样随意,旁边几个小公子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叛逆得不得了,一听她说,也拍掌称赞,“阿雎姐姐说的是梁郡王爷爷家的哥哥吧。”
唐雎看着那个男孩子,“晏弟聪明。”
往日,以唐雎和唐静为代表,宗室公子郡主分成两派,现在唐静换成了唐未,依旧分两派。
唐晏今年十一岁,被养的娇贵,还不大懂事,最近来宫里读书没几天,就成了唐雎的小跟屁虫,整天姐姐长姐姐短,姐姐前姐姐后的。唐雎蛮喜欢这个小孩子的,单纯又直接。
“来了。”
齐珩和唐晏下马,唐未果然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位宗室公子和两个年轻人,赵皓如。
还有个不认识,是个十五六的年轻人,肤色偏白,身量颀长,眉眼秀气雅致,很是不同,一看便是南方人。
一身靛蓝色的大氅,更是衬的他生动好看,活脱脱一个贵公子模样,唐雎也多看了两眼。
她没有下马,唐未走过来的时候,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很是桀骜不驯的模样。
齐珩打破僵持,小唐晏带着几个孩子朝他见礼,唐未迟疑片刻,给唐雎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免礼。”唐雎回答。
回答之后,唐未觉得自己身为兄长,她肯定会下马还礼,谁知道等了半天,唐雎丝毫没有动静,一个眼神都没有。
唐未有些尴尬,马场侍卫赶紧上前,“不知几位公子喜欢什么马匹?”
唐未握紧扇子,看着心不在焉的唐雎,带人跟着侍卫走了。
齐珩翻身上马,“阿雎,赵皓如身边那个人,是唐未从大虞带回来的,叫卫仲,好似是大虞贵胄,王上竟然许他进宫。”
“不碍,来者是客。”对唐未和他的同伙,父王肯定查的非常仔细,总不可能放一个杀人放火的进来。
“阿晏,阿珩,”唐雎道,“你们去玩儿吧,小心些。”
齐珩冷笑,“孔夫子的徒孙嘛,担心什么。”
唐雎大笑,轻轻拍着马儿,让它往前走。
少女的笑声开怀肆意,那几个堂兄堂弟都习惯了,唐雎开朗,一向爱笑。
唐未身后正在挑选马匹的卫仲大为惊奇,忍不住往那边看过去。
唐未见状,委婉道,“卫兄见笑,王叔只此一女,一向疼宠,不比大虞贵女温柔端方。”
赵皓闻言觉得不妥,但是没有开口。拉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
卫仲更没有言语,他一个外人,晋王的小公主岂是他能够随意评价的。
唐雎虽不喜跟他们在一起,却依旧看着那边几个少年,她觉得,晋国王室的规矩得改一改了,这宫中马场,本该是晋王专属,怎么什么人都能来了。
这么想着,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齐珩和唐晏两个人在比赛,也不管旁人,横冲直撞很快惊了其他人的马屁,马场上的嘶鸣声此起彼伏,连孔萱的小母马也躁动不安起来。
唐雎一边安抚着云片糕,一边看着那边的情况。
很快就有人指责齐珩,说他冲撞宗室公子。
齐珩才不管他们,立刻就笑了,说马场如战场,敌人还会管你是不是宗室公子吗!笑话,他还是公主好友呢。
这话是说的过了,然而有唐雎撑腰,齐珩又一贯看不起宗室纨绔公子们,再者两人最近跟着许义方那个特别能叨叨的,唐雎自不必说,齐珩嘴皮子是练出来了。
几句话就把惊了马的给打发了,噎的他们哑口无言,唐雎等他说完,拍着云片糕过去,笑吟吟地娇声说,“几位堂哥无妨吧,阿珩与阿晏年纪尚小,堂兄们大度,莫怪他们。”
孔夫子的徒孙一向讲究兄友弟恭,这弟恭不恭地且不说,你这兄是一定要友的,不然你就是对不起教书的师傅,对不起师祖孔夫子。
唐未气的说不出话,赵皓道,“殿下客气了,跑马自然免不了冲撞未公子。”
唐未这才瞥了唐雎一眼,“冲撞了堂妹,那才是大不好。”
“哦,我北方的女孩儿,从不较弱,只是近来不想父王担忧,才歇了跑马的心思,惊到了无妨,有人护着,摔不着。”她笑的十分肆意。
唐未的脸色越发难看,被一个娇纵少女如此嘲讽,当真耻辱!
前几年这小公主就是个混账不懂事的,仗着身份在晋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己要是在她手下过活,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