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第二天就闭门谢客了,白璟连她的裙子边都碰不上,连着许多天和知行和尚下棋,过得安稳清净。
就这么一直到了年十五,唐雎当天就觉得身体不大舒服,她经常不舒服,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趴在长案上休息,没一会儿睡着了。
本来也没人知道,只是下午白璟赢得知行和尚实在无趣,就带着点心过去看唐雎。
白璟敲门半天没人开门就直接进来了,然后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脑子一乱,过去把唐雎喊醒,声音里都是急躁,“你没事吧。”
“我没……”唐雎也是一惊,蹙起眉头,随后道,“你出去,把庄月叫过来。”
“你受伤了。”白璟凛然,握着她冰凉的手。
唐雎已经十六岁,然而来月事却是头一回,她气血不足,这也不算什么,不过要她跟白璟解释这个,唐雎脸面上实在挂不住。
“你叫庄月过来。”唐雎坐着没动,她的裙子和蒲团肯定已经湿透了。
白璟只会瞧风寒这些小病而已,他握着唐雎的手腕没有诊出什么,偏偏唐雎什么都不说,他一着急,就用裘袍裹着唐雎要走。
“放肆!”唐雎喝断白璟,“别胡闹!”
白璟这才她身下软垫上的血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过他没有松开,而是立刻裹着唐雎去了厢房,把她放在床上。
唐雎身上难受也不说话,白璟有些僵硬地说道,“我去叫庄月给你换洗,这两天就不要去跪着了,先母在天有灵,会见谅的。”
唐雎也点点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连空气都是滞涩的,唐雎小口喘气,白璟递给她一杯热水,然后出去了。
她想起白璟说“先母在天之灵”,其实唐雎并非是为了母亲才每年有半月都是跪着的,她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
她更想告诫自己,纷乱繁杂中仍旧要存有敬畏之心。
白璟再来的时候,唐雎已经换好了衣服,窝在被子里发愣。
他塞给唐雎一个手炉,“不要吃冷的,也不要碰冷水,佛堂阴冷,你不要去。”
唐雎梗着脖子点点头,白璟给她掖好被角,“你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唐雎声音低低沉沉,好似十分镇定。
“哦,那你好好休息。”
唐雎又合上眼睛睡觉去了,白璟坐了一会儿才离开,想了想又去准备晚饭。
唐雎吃了十天的素,嘴都淡了。正好十五晚上吃的是圆子,白璟给她准备了一碗,还悄悄备了一碗肉,亲自提着过来。
“十五晚上,陵阳城里有灯会,很热闹。”白璟道。
“有什么灯?”
“什么都有,你想要吗,每年都有灯王,最大最漂亮的那个。”
“我想要,要一个兔子的。”
唐雎一改往日强硬作风,吃了半碗甜甜的圆子,和白璟说了许久的话。
她觉得白璟在这里的时候,她心里像填进去什么东西一样,又温又热的,再加上现在身体有恙,不免有几分娇贵。
第二天唐雎就收到两个兔子灯,一个是琉璃的,一个是绸缎的,她很高兴。
几天后两人一起离开,唐雎一出寺庙神情就不再那样温软柔和,完全跟变了个人一样。
白璟刚到学宫,就被火急火燎的太后召回。唐雎则开始了一年的忙碌。
衍到先生是下了狠心教导唐雎的,所有的书卷不再是诵读那样简单,他将历代国法找出来,让唐雎写策论,这简直要了唐雎的命。
除此之外,他还要唐雎兼修兵家学问,没办法,晋国只有战功能够让她站稳脚跟百年不倒。
好在唐雎自幼熟读兵书,听父亲讲的非常多,她爹最可惜的事情就是不能御驾亲征。
但衍到先生到底是不一样,他博古通今,学识丰富,当年还有过战阵对决的经验,教起唐雎来游刃有余。
最合唐雎心意的是,衍到阴谋阳谋什么都讲,唐雎是经常算计人心的,然而在他面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手段简直骇人。
唐雎把自己那点心思收拾起来,老老实实跟着衍到先生。
年后拜访他的人渐渐多起来,大多是那些个高官厚禄世家大族的人,有事来请教他,隔三差五就有一个,衍到先生来者不拒,让唐雎跟在身后听他们说话。
转眼三月,唐雎又沉静不少。
今天来的人,有些不寻常,是和白璟一起来的。
唐雎开门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夏疏,眼下夏朝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人物,离东宫之位只有半步之遥。
唐雎垂眸,将二人请进了院中。
唐雎先进去,低声说,“老师,是夏三皇子。”
衍到面不改色,“请进来。”
唐雎坐在一旁,给三人倒茶,垂眸不语。
她倒是不怕夏三,就怕自己是衍到先生学生一事泄露出去,给晋国带去烦扰,晋国之势,锐不可当,这是夏朝的危机。
夏朝和晋国多次征战,双方胜负各半,但是夏朝权贵们对于晋国人那咬死就不会放开的性子非常厌烦,就像晋国厌恶匈奴一样。
夏疏非常客气地敷衍,最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先生,端远望先生重归夏朝,完成当年未竟大业。”
比起三年前那个轻浮油滑的年轻人,现在的夏疏更加稳重,说出这话的时候,他语气中的谦和让他看起来十足像一个未来的君王。
唐雎忽然觉得,他的眉眼有点儿像夏隽,只是气势……唐雎就不知道了,她老师一向黑脸,看是看不出来他的意思。
不过她很清楚,夏隽是老师的心头那道永远流血的伤口,谁敢沾惹,不会好过的。
“南儿,你说,三皇子像你夏隽兄长吗?”衍到先生忽然问。
那一句“南儿”喊的唐雎一阵恶寒,衍到先生平时不这样叫他的。她抬起看着夏疏,声音几乎和衍到一个调子,“回老师,星月之芒,岂能与烈日暖阳作比。”
夏疏那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堵着,要不是皇室的修养在那里,他当时就能摔了茶杯。
“在下星月之芒,确实不敢与当年风流人物作比……只是厮人已逝,先生就不想再有千秋功业吗?”
“千秋之业何如,不过一抔黄土,老夫心已死,还请夏朝诸位不要再来,免得老夫睹物思人,心中悲怆难捱。”衍到先生冷静地说道。
夏疏知道自己今天是白费口舌,起身行礼,“先生,端远告辞。”
“南儿,送客。”
唐雎起身,和白璟一道将夏疏送到外面。
夏疏瞧了唐雎一眼,“不愧是衍到先生的学生。”
“老师年纪大了,早就不想涉足朝政,三皇子提起故人,不免急功近利,有失稳妥。”唐雎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不知阁下何时出师?”
唐雎皱眉,“十年寒窗苦读,方能得一二先辈之大能,没有十年,秦南不敢踏出这学宫大门。”
她说的非常诚恳,眼睛中没有一丝迟疑。
夏疏心念一动,怪不得大虞传言衍到先生这个学生多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当年衍到先生可是弱冠之年便进入大夏朝堂,腥风血雨七八年,为大夏立下不世之功,呵,收了这么个学生。
白璟此时说道,“端王殿下,白璟该在学宫教导学生了。”
“那秦王殿下,半月后春猎再见。”夏疏拱手告辞。
他随后问了身边人一句什么,侍卫夏三道,“回公子,据说这位秦南是衍到先生朋友的孙儿。”
夏疏颔首,没有掉以轻心。
衍到此人果然无心再入夏朝当政,他不是利益相求就能过打动的人。
他年轻时候铁血手段,心爱的学生死于宫廷争端,到现在都不能报仇雪恨,经过三十年沉淀之后,他的手段和计谋只会更加酷烈。
夏疏不敢掉以轻心,半点都不敢。
如果衍到不能为他所用的话……夏疏眯起眼睛。
算了,他会在大虞留一段时间,就让老大和老五使劲折腾去吧,反正那个位置,他已经势在必得。
“阿雎,春猎要去吗?”
“不去,”唐雎道,“傅珏先生没有告诉你吗,我近来忙的脚不沾地。”
“我去和先生说,逼得太紧不见得好。”
“要你操心,”唐雎道,“听说你好事将近啊,人都进府了。”
夏朝想和大虞联姻,夏疏过来的时候带着妹妹,要嫁给白璟。
白璟哼了声,“我不愿意娶,谁也别想塞过来。”
“天下第一美人。”唐雎道。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你不是说了吗,容颜顷刻老,风华如流水,不过是天下人吹捧出来的名声而已,我半点看不上。”白璟细细看着唐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倒也是,不是说天真善良,活泼开朗吗。”
“深宫里出来的女人,要是天真善良的话,怕早就被人活吞了吧,”白璟漫不经心,“不过到大虞两日,就拉拢了半数贵勋女子,这手段,没得叫人心烦。”
自从有唐雎这样铁血坚毅的珠玉在前,白璟就看不上那些所谓柔善的女人了。
唐雎不置可否,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后宅女子也不是好对付的。只是她讨厌那些琐事罢了。
衍到先生想起那个夏疏的眉眼,确实与夏隽有几分相似。然而他不会忘记,夏疏的祖母,现在的夏朝太后,就是当年害死自己学生的主谋。
他不可能在掺和进夏朝之中,没有在别国为臣,和夏朝为敌,已经是最后的忍让了。
唐雎和白璟说了几句,又忙回去听老师说今日的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