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听着傅珏先生所赠“长风”二字，心里想，实在是太随便了，璟字从玉，怎么起这样随意的字。
白璟不说什么，跪拜之后起来，唐雎觉得他那一身黑色宫装重的要压着他都起不来了。
加冠之礼总算落幕，唐雎站的有点难受，悄悄从位置上退出，朝后花园那边走去。
今日恐怕白璟会喝的起不来，她这样想着，把自己裹在厚重裘袍中，倚在假山上，往嘴里放了颗糖嚼着。
卫太后听得“长风”二字心有不满，皇帝倒是脸色稍霁。
太后悄声问傅珏，“长风何意？”
“回太后，上古造字，玉王同形。”傅珏拱手回答。白璟的璟字，已有玉之意，若是旁人倒还好说，偏偏皇帝多心。再取个玉字的，恐怕皇帝就该翻脸了。
“哀家的璟儿，还担不起一个王字？”
傅珏扭头瞧着正和白璟说话的皇帝陛下，什么话都没说，卫太后蹙着绣眉，“玉王同字，那你还叫傅珏？”
又是玉又是王的，岂不是大不敬之意。
“回太后，傅珏出身低微，字子美。”傅珏道。
太后捏着小内侍的手，心烦不已，“哎，哀家的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都不知道该将他们怎么办了好。”
傅珏道，“娘娘安心，秦王殿下只喜读书论道，不喜朝政，陛下还年轻，再等一等。”
“哀家一介妇人，尚且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卫太后沉声说道，他的长子却那样多疑，“大皇子养在哀家这里，聪明伶俐，友爱弟妹，你可有合适的人选，做他的老师？”
傅珏颔首，“年后傅珏将合适的人给太后派过去。”
“莫要太显眼了。”
“傅珏明白。”但凡好看点又有学识的，太后来者不拒，他知道。
卫太后虽然不喜干涉朝政，但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入宫多年养了两个皇子还有两排面首，怎么是个无用的妇人。白璟洒脱随意又有手段的性格，多半都是继承于她。
儿子没教好，那她就只有按着孙子好好教一教了，把孙子教好了，还能下去给先帝一个交代。
唐雎站在背风处，听见假山另一边有人吵闹起来。
那是薛皇后和卫甄。
卫甄伤情两年，该掉的眼泪早就掉完了，看见薛皇后也没什么情绪，只打个招呼就准备走了。
“卫甄，你给本宫站住。”偏偏薛皇后最近特别能够闹腾，一句就喊住了人，还让侍女上去拦着。
卫甄回头，冷傲地盯着她，“皇后娘娘和小公主尚好吗？”
“放肆，本宫怀的是太子。”薛皇后皱眉喊道。
卫甄回道，“娘娘才放肆，太子之位，须得陛下亲封，宗室赐印，娘娘哪来的胆子越俎代庖，不将皇帝陛下放在眼中。”
薛氏没接话，她以前才学就不如卫甄，现在说也说不过她，直接示意后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朝卫甄走过去。
“卫甄，现在前面这么热闹，肯定没人知道你独自出来，你说说，本宫要是在这里把你扔进这冰水里淹死，你说会有人知道吗？”
“薛碧兰，你疯了吧。”
“本宫早就疯了，我恨你卫甄，凭什么陛下抱着喊你的名字，凭什么，今天本宫就让你下地狱，我看陛下还喊不喊你！本宫恨透了你！”
“你敢，我若有事，定要你薛家全族陪葬。”卫甄被两个嬷嬷按倒在地，竭力嘶吼，皇帝这个人就那样，她有什么办法！
“今天本宫就划了你的脸，把你淹死在秦王府。”薛碧兰声音中的狠毒意味不言自明，她不是说玩笑话，是真的要杀人了。
卫甄背后寒凉，薛碧兰往日不过来是任性骄矜了些，怎么进宫五六年，把自己给糟蹋成这副德行，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要是不认识卫甄，他们死谁唐雎都懒得看一眼，偏偏现在不行。
薛卫两家若是此时纠缠不休，便宜地肯定是夏朝和南楚，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唐雎咳嗽了几声，从假山背风处走出来，“皇后娘娘，你怀着身孕，还是给孩子积点德比较好，你放了卫女郎，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薛碧兰哪里肯听她的话，“你是谁！”
“不才秦南，衍到先生的学生。”唐雎回道。
“杀人这样的事情，你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看见是不是，何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若是让皇帝陛下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杀人放火手段阴毒，他怎么受得了呢。”唐雎温和地笑着，朝她走过去。
薛碧兰让侍女站在自己面前，喝道，“嬷嬷，把她给我扔下去！”
唐雎看着皇后，颇为头疼，她那两招花拳绣腿，哪里是这几个嬷嬷的对手。
倒是卫甄从挣脱了两人，朝皇后扑过来。薛氏怀着身孕，两个扭了起来。
卫甄也有些冲动，唐雎往旁边退了一步没有阻拦。
混乱中薛氏就这么被推进冰冷的池塘中了，几个嬷嬷噼里啪啦全部跳了下去，喊着什么皇后娘娘小殿下的。
卫甄满目茫然，唐雎道，“快跳下去。”
“好。”卫甄二话不说随即跳了进去，大冬天地，池塘里一堆女人胡乱扑腾着。
唐雎冲到门口大喊，“来人，皇后娘娘落水了！”她边喊边跑，整个王府瞬间乱做一团。
喊完这一回之后，唐雎又立刻回来池塘边上，省的卫甄说实话招惹是非。
回去的时候，卫甄已经趴在岸上了，唐雎穿过人群把自己的狐裘给她裹上，然后太后皇帝秦王朝臣学宫的人很快就到齐了。
“甄姐姐，靠着我怀里。”唐雎混乱中对卫甄低语，自己今天算是又惹上事情了。
卫昭一见妹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立刻过去把人推开，亏了白璟急忙拽着人才没让她摔到地上。
随后嬷嬷又喊，“不好了，皇后娘娘要生了！娘娘早产啦！”
唐雎被白璟的狐裘兜头裹住，蒙的只剩下一双眼睛，唐雎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酒香。
皇帝看着乱做一团，急忙发号施令，要生的抬到房间里准备产房去了，落水的抬到屋里暖和去了，当事的唐雎被带到一间厢房里问话。
皇帝气急败坏，唐雎只回，“禀陛下，草民与卫家女郎在假山后说话，听皇后娘娘说看见池里有一尾金色鲤鱼，非要过去看，几个嬷嬷不敢拦，这池边湿滑，就这般掉下去了，甄姐水性好，下去救人了，我不会水，就去找人求救。”
秦王府的池塘没有栏杆，掉下去实在容易得很。
但凡在场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信唐雎的话。
但是卫家两个男人急了，皇后怎么样他们不关心，关键是卫甄，卫昭道，“你们好好的怎么会见面，还在假山后面！”
“秦南稍后一定给卫家一个解释。”唐雎拱手朝卫家人道。
白璟瞪了唐雎一眼。
卫老爷子拦着儿子孙子，道，“回去说。”
皇帝终于变了脸色，他毕竟是喜欢卫甄的，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一说，事情的焦点就不在皇后是怎么掉下去了，而是在秦南和卫甄孤男寡女在假山后面干什么了。
唐雎不要皇帝能够冷静判断，她要他疯。
皇帝正要开口，卫太后道，“皇帝，你的皇后产子，命悬一线，你还要挂心甄儿，劳烦你了，去等着皇后吧。”
“……是，母后。”皇帝道。
皇帝一走，这里就剩下了卫家人，唐雎这才说了实话。
卫太后气的头昏眼花，“薛家这个小贱人，就不知道安分些！”
卫老爷子上次见过秦南，知道这孩子不简单，没再说什么。
唐雎离开回去休息，白璟及冠的日子闹出这事来，也木着脸走了。
唐雎抱着手炉，听见白璟在外面敲门，道，“进来吧。”
白璟坐在她对面，“今日多谢你了。”一来唐雎救了卫甄，二来免了大虞一场祸事，他该道谢。
“甄姐待我好，我自然帮她，不用客气。”
白璟坐下来沉默半晌，“我的礼物呢？”
唐雎“哦”了声，指着墙角，“那边呢。”
白璟过去掀开看，是一把琴，材质上好，音色甚佳，想来价格不菲。
“只有这个吗？”白璟的声音不觉带上三分冷意。
“是，只有这个。”唐雎声音清浅淡薄。
白璟知道唐雎，就像上一次送他送的的《庄子》一样，那是她用心考虑过的。然而这把琴，这是华贵得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雎，你可真有把我气死的本事。”白璟温柔得笑着，对她说了一句。
唐雎也笑着，“承蒙夸奖，大虞秦王，锦衣玉食，会缺什么呢，我不知道的。”
顷刻间房间的三个火盆都成了摆设，屋中凉气瘆人，空气变得愈发粘稠，没喘一口气，都比上一口艰难。
“你就这样待朋友吗？”白璟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唐雎真诚地看着他，她不想再接受他莫名其妙暧昧不清的好意。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
对她而言，利益相交才是最可靠的，名正言顺。
白璟，她绝不招惹他半分。
白璟抱起琴，道，“我收下了，很漂亮，也很没用。”
唐雎不语，白璟又道，“我会派卫戟去见你的朋友。”
唐雎起身，“我答应老师今日回去，一会就走。”
“我派人送你。”白璟抱着琴摔门而去，显然气的不轻。
唐雎面色淡然收拾东西，半个字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