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病了几天，慢慢好起来，依旧如往常一样给晋王写信，读书，练字，跟着一位老先生学琴。
每日照旧风里来雨里去，安安静静不多说话。
卫甄偶然得知她是女子，觉得年纪又小还懂事，比自己家的妹妹乖的多，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看的白璟心酸不已。
沈云也经常来找唐雎，他性格没有唐雎猜测的那样糟糕，只是来了中原之后经常被汉人歧视，多少有心结。
但他真心与唐雎相交，近来两人关系好了很多，偶尔一起出去喝酒，倒也不错。
她大概了解了沈云的身世，母亲是汉人女奴，父亲是匈奴贵族，他生下来就被漠视，好在他的母亲性格坚毅，又有学问，认真将他养大。
他也因为有勇有谋，逐渐得到了父亲的认可，他出走草原，来到大虞，就是为了学的更多。
和唐雎一样，这人野心勃勃，他的路和唐雎一样不好走。
进了十一月，陵阳的天气骤然变冷，还经常下雨。唐雎每天裹着袍子撑着伞在雨里走，只觉得自己少了半条命。
中午，白璟让厨子炖了两锅肉，一锅羊肉一锅鹿肉。
他吃不惯羊肉，但是唐雎喜欢。
卫甄一进来闻到冲天的羊肉味，立刻往倒后退了几步退到门外，“璟弟，你煮羊肉了。”
白璟面无表情，“是啊，阿雎她喜欢，你进来闻一闻就习惯了。”
卫甄无奈，外面太冷了，不进去她还能干嘛。
唐雎刚刚练完大字，裹着狐裘走进来，脸色惨白，她最近一直脸色白的吓人，倒没什么。
卫甄忙给她递了杯热茶，“没事儿吧。”
唐雎拧着眉头，“原想着大虞在南方，冬日怎么都会暖和些，怎么陵阳这样冷，我冬日的衣服晾半个月了干不了，我就把秋日那一套翻出来，这才出门。”
白璟端着碗姜汤出来给她，“你冬日的衣服都没了，就不知道去做几件吗……算了，你除了吃东西跑得快别的也确实不操心，我叫王府给你裁几件。
“多谢，”唐雎端着姜茶，喝了一口道，“好苦啊。”
卫甄道，“你最好日日喝，姑娘家身体这样差，以后不好生孩子。”
唐雎被呛了一口，“……那甄姐姐你最近相中哪个没有。”
卫甄摇摇头，“男孩子大多十五六岁就订亲了，当时一家人都觉得我会进宫，将许多提亲的人都推了，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门当户对的，年纪相当的，一个都不剩，再这样下去，我就自立门，招个女婿上门算了。”
“那你找个年纪小的嘛，齐珩就比我年纪小。”唐雎认真说道。
卫甄没忍住看了白璟一眼，好在白璟去请傅珏了，人不在这里。
“阿雎，你真不晓得，璟弟他……”
唐雎抬起手指，“甄姐姐，我们是朋友，这话以后可不敢再说了。”
“可他……”卫甄不愿看着弟弟受伤害，像自己一样。
“甄姐姐，我三年之后要回晋国的，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我收了齐珩的玉佩，答应回去之后就嫁给他，你不晓得，齐珩待我很好。”唐雎捧着茶杯，而且齐珩会帮到她，这一点毫无疑问。
白璟……白璟跟个活在画里的男人一样，齐珩和她的千山万水尚且可以跨越，但白璟不行，何况她还有和齐珩的约定，尽管那里面暗藏着许多不该有的，肮脏的算计。
卫甄长叹了口气，傅先生也是裹着厚重的披风进来，开口就问，“小甄儿何故叹气，是发愁没得人嫁吗？”
卫甄面皮薄，经不起戏弄，行礼之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雎低笑，“我和甄姐姐在说，傅先生您这般年纪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流连花丛去不返，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呢。”
“瞧你这小丫头嘴损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衍到老头子没因着你这嘴好好管教你吗，你等着我回头去找他。”傅珏气势汹汹。
“哎哟您赶紧去，我家老师最近正愁着没人让他训两句呢。”唐雎喜欢傅珏开明变通，和他说话的时候一向不大讲究。
傅珏摇摇头，“衍到不也是孤家寡人一辈子吗。”
“不晓得怎么回事，自打树上的叶子开始落，老师他就沉闷寡言，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我问他也不说话，叫都叫不出门，任青说年年都这样，叫我不要担心。”唐雎看着傅珏，想找个答案。
“陈年旧事，你好好学就行，别这么好奇。”傅珏同她说。
唐雎点点头，陈年旧事，又是大师兄吗？
白璟喊道，“行了，出来吃饭。”
三人起身走到外间，只有唐雎的案上放着两个碗，一个放羊肉一个放鹿肉。
“哎哟，看着这碗羊肉我都想家了。”唐雎拿起筷子说。
“你现在回去还能赶着过个年。”傅珏笑道。
“那算了吧，这么远，回去我就不想来了。”
她只是无心之言，白璟最近心里不舒服，怎么也听不得她说要走的话，“怎么张口闭口都要走，那还不如现在就走了清净！”
他活了二十年，没有那一天像现在这样焦躁不安，娇贵得受不了一点刺激。尽管他清楚，唐雎不可能留在大虞，就算不嫁那个齐珩也要嫁给别人。
话音一落，唐雎就愣住了，扭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自从临湘一见，两人同行将近半年，唐雎从没有见过白璟生气。
连傅珏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白璟脾气跟他挺像，是那种想得开的孩子，这怎么也钻牛角尖了。
“老师，师公，”薛绍大步走进来，身上裹挟着一阵寒凉的气息，朝几个人问好，“秦南姐，甄姐姐。”
这一圈叫过来，场面总算好看一点。唐雎笑道，“薛绍弟弟你坐我旁边来，许久没见，我可想你了。”
薛绍一阵浑身发凉，“不了不了，我挨着师公坐。”说完一溜烟挤到傅珏那边去了。这孩子跟着他们几个，性情开朗许多，比起那时候，戾气消磨不少，还算讨人喜欢。
唐雎瞥他一眼，“看我回头把你给炖了吃掉。”
卫甄笑道，“好了阿雎，你不要逗他，赶紧吃吧，你吃的慢了，一会儿锅里就没了。”
唐雎点点头，低头啃碗里的肉去了。
结果这顿饭吃的凄风苦雨，跟外面的天气似的。唐雎吃饱之后，借口衍到先生留的功课还有一堆，得马上去写，这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傅珏看着学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甄道，“璟弟，瞧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话。”
“白璟，你既然喜欢唐雎，尽管想办法就是，哪有你这样一声不吭就跟人家发火的，把人吓跑，你高兴了是不是？”傅珏道。
白璟头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口就说了。”
“来来来，跟为师出去。”
傅珏把他喊到外面，然后问，“白璟，你可想清楚，你是一时兴起，过段时日就忘了这回事，还是打算非她不可地久天长。”
白璟沉默，他也不知道。
“说实话，璟儿，唐雎这个孩子，跟她当朋友可以，过日子是过不下去的，你心里清楚。”傅珏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女人那么多，唐雎这样的女孩子，最是可怕。
她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天塌下来都不会动摇半分。她对朋友有真心不假，但对于自己的枕边人，她只会找最合适的。
“我清楚，”白璟说，“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考虑。”
“你确实不用急，她所谓的未婚夫，只是口头承诺而已，晋王肯定没有答应，八成他也不想答应。”傅珏决定给蠢徒弟指条明路，省的他把自己吊死了。
“齐珩出身晋国世家大族，其父身为廷尉府府司，深受晋王信任，齐珩在秦川大营，据说是个人才，你见过咱们大虞的公主下嫁世家吗，你宁华姑母那样出色的人，你瞧瞧嫁的是个什么人，何况是目下只有一位公主的晋国，唐雎在晋国，说的好听是身份尊贵，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敢接啊，谁接谁死。”傅珏到底不忍心看着徒弟犯傻，提点了几句。
“白璟啊，先帝在的时候，我教你教的是帝王道，知道你不大喜欢，但你好歹仔细想想，至于现在傻成这样，把人都给吓跑了，你稍微用点脑子……算了我不说你了……”傅珏先生深觉无奈，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走了。
白璟一个人站在寒风中，冷风扑面而来直接倒灌进他口鼻中，生生给他呛了满满一口凉风，湿冷的渗人。
是啊，他最近光顾着想，唐雎以后要掌握晋国大权，唐雎要嫁给齐珩。他将唐雎的处境忘得一干二净。
唐雎在晋国并不好过，她面临着莫大的压力。晋王一旦生子，唐雎只能隐入幕后，晋王根本不可能答应她和齐珩的婚事，权势与权势的结合，只会威胁到晋王未来的孩子。
除非，唐雎和齐珩都肯放弃手中所有的一切。
唐雎绝不是那种人，她对权势的狂热和野心，比谁都重。选择齐珩，肯定是因为齐珩能够带给她足够多的好处，或许是齐珩真心喜欢她。
白璟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以前，他希望自己和心爱的人心心相印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清楚唐雎并非合适之人，却忍不住。
还是先想办法做回朋友吧，白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