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回学宫之后,去找了白璟。
白璟今日去女学堂讲《庄子》来着,可以想见那是何等的盛况。
大虞贵勋世家的女郎们,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学宫中学的是琴棋书画并各种繁杂的礼仪,最多再学一点医理,还是年过六旬的老头子讲的,别的是不会教的。
因此,不管是《庄子》,还是秦王殿下,对年轻女郎们的吸引力可以想见,结果结束的时间被一拖再拖。
白璟比唐雎还回来的还要晚,他回来的时候,唐雎正占着他的位置吃点心,面前已经空了三个盘子。
白璟赶紧把最后一块点心捞在手里咬了一口,问她,“怎么来了?”
“有事要找你,今天讲《庄子》开心吗?”唐雎笑的端丽大方,白璟好像看到了记忆里永远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外祖母一般。
“我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女院了。”白璟吃完点心,郑重其事地说。
唐雎笑道,“至于吗,你家小表妹来找你了。”
她抬起袖子,白璟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除非有人请,不然唐雎是不会喝酒的……他问,“谁找你喝酒了?”
唐雎点点头,“沈云来找的我,眼看我都忘了他是谁,结果在后山教训薛家那位公子的时候他过来了,这顿酒请的莫名其妙,我来找你就为了让你查查他是谁的。”
“不是胡族的吗?”白璟有些寡淡地说道,唐雎以为他是累的,其实并不是,他只是听到唐雎和其他男人喝酒这件事情觉得不高兴。
“他肯定是胡族哪个部落的首领家里小妾生的儿子,”唐雎信誓旦旦地评断,“你知道吗,我看到他的眼睛有野心,他小时候应该活的很压抑,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假装出来的,假装出来的豪情万丈,这样的人最可怕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啧啧啧……”
她的语气不是嘲讽或者轻蔑,而是带着同情和悲悯,但又毫不在乎的意味。白璟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把一句话说的这样复杂又明了的。
“……我帮你查。”白璟半晌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查到了你想怎么样。”
“查到告诉我父亲一声呗,”唐雎说道,“要赶紧防备匈奴这头养不熟的饿狼,这两年晋国好不容易养回来点元气,被匈奴一闹,要是再打起来,实在太亏了。”
白璟吃了点点心垫了一下,不大饿了,问她,“这么容易就能打起来,虽然南楚和我们大虞天天喊着要打南蛮,不过那基本上不可能,我两个舅舅在千山大营中多年没动弹过了。”
唐雎摇摇头,“那是你们和南蛮没有大仇,你不知道我们晋国臣民,一听到要和匈奴开战,立刻群情激奋,北方秦川一带全民皆兵,朝堂上不管文臣武将,全部上折子要死战,民风剽悍,宋老丞相可是当年湘沅学宫出去的儒家名士,前两年拎着笏板跟人打架,啧啧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璟听到后面就笑起来,“朝堂上都能打起来,你们还真是不能随便开战,战则死战,这不行。”
唐雎一手撑着下巴,冷声道,“本来嘛,这仇实在太深,北齐前些年也这样,只不过这几年不知道怎么,越发软弱了,还跟人家互通有无,相互送礼,真是没远见,匈奴那帮人,就该往死里打,灭了他们以后才能太平。”
白璟心说就你这脾气去了恐怕也得闹着往死里打吧。
“你下午有事吗?”
“没有。”
“留下来陪我下棋,”白璟道,“我表姐今天下午过来,以后要在学宫教她们弹琴,她人很好,我觉得你应该多和她说说话。”
白璟说的相当委婉,他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希望唐雎多少知道一下,一个女人该是什么样子。
唐雎问,“你姐姐抚琴很好,比你怎么样?”多亏唐雎没听出来他的意思,不然她肯定立刻掀了桌子,按着白璟把他揍一顿。
“男人抚琴和女人抚琴不能比较,不一样,你想学的话跟着她学,”白璟平静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不过偶尔做一做其他事情不会影响你。”
唐雎漫不经心地起身去书架上棋子,“知道了,你最近话可真多,婆婆妈妈,跟齐珩一个样。”
白璟沉默半晌,等她拿着棋子过来,“是吗,什么人这么大本事,能跟我一个样。”
“没什么。”唐雎把茶杯挪走,专心下起棋来。
傍晚时候,卫甄带着带着一个侍卫一个侍女飘然而来。
唐雎心里十分好奇,都是卫家养出来的女人,卫太后狂放不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卫甄,标准的大家闺秀,走路的步子都像是尺子量好的一样。
唐雎这个公主是跟着爹长大的,温婉端庄只是装出来的,卫甄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和婉安宁。
“你皇兄真是想不开,放着你表姐这样的美人不要,却非要薛氏,整天看着闹不闹心啊。”
唐雎大概是前两年听许义方讲那些只有死了才是真情的故事听的太多,她不相信地久天长,反正随着时间流逝,再真挚的感情也会被遗忘。
她觉得,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和自己成亲的那人一定要长的顺眼,看着舒服,好歹不能给自己添堵。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白璟回答,他皇兄总觉得卫家会给他带来威胁,不愿意信任卫家,选择了薛家。
薛氏他自己选择的人,不论怎样,他都只能受着。
“都当了皇帝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要,真是命苦啊。”唐雎斜了他一眼。
白璟道,“小祖宗你清净点。”
卫甄一来看到表弟和认识的人,立刻笑了出来,这个笑容真心到简直要堕了她大家闺秀的身份。
“甄表姐来了,你的屋子在女院那边,我叫人把你的行李送过去,你今日在这里吃完晚饭再过去休息。”白璟客客气气地把表姐请到厢房中,给她安排住宿。
唐雎把人请到里屋,然后自己出来站到院子里。
“你进去吧,”白璟道,“外面有点起风了,凉的很。”
“进什么呀,我一个男人,和你姐姐共处一室,传出来皇帝还不活剥了我的皮啊。”
“又说瞎话。”
“真的,上次你哥哥找我麻烦,忘了跟你说呢,不只是为了试探老师的意思,还有就是因为太后娘娘给我和你甄表姐说煤。”
白璟忽然认真起来,“你说真的。”
“当然,不会有错的。”唐雎信誓旦旦。
“这可真麻烦了。”白璟觉得头疼不已。
“身为帝王……啧啧啧,我就不说什么了。”唐雎道,儿女情长拎不清,猜忌视权势去粪土的亲弟弟,这个皇帝他到底是怎么的。
“……你还不如说点什么。”白璟看着她的眼神,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唐雎没有说话,再留了一会儿告辞离开。
白璟进屋,忽然看见唐雎披风还在那里放着没有拿走,急忙拿起披风,“甄表姐,我去给他送衣服。”
卫甄正和他说堂妹的事情,只能生生顿住,惊愕点头。
这路一共没多久,他追上的时候,唐雎已经走了一半。
白璟没有开口,直接将披风给她兜头披上,顺带亲手系上带子,“你稍微长点心吧,就你这身体还在天天在冷风里晃荡,病了又闹。”
那一下,她离唐雎非常近,唐雎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洒在自己冰凉的脸上,那双手也十分温暖,划过她的锁骨时她觉得。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带子被系好之后,唐雎听着凉风呼啸,半晌才出声,“多谢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马上就到了。”
白璟温和地回答,“没事,你快走吧,别吹风了。”
唐雎一路走到院子里,觉得心头有一种异常的感觉,毛茸茸的,像是寒冬时节,裹着她那块最暖和的狐裘披风,风也凉不到她。
她没有想多久,很快衍到先生就把她喊过去,照常进行晚上的谈话了。
只是今晚唐雎有点心不在焉,衍到先生虽然严苛,可是他也知道唐雎年纪小,出些差错难以避免。
索性唐雎心志坚定,在他认识唐雎的这些日子里,从未见过她有半分懈怠。
稍稍说了几句,他就结束了今日的谈话,把晚饭摆好。
唐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又说起自己今日中午见到沈云一事,说了自己的怀疑,又问过晋国应当怎样应付匈奴。
衍到先生一一答复之后,忽然说以后让她去学抚琴。
唐雎有些许惊讶,“抚琴做什么。”
“修身养性。”
“可我练字就行了。”唐雎不大想去学那个。
“艺多不压身,万一以后用的上呢,以后每日书可以少读两页。”
唐雎颇为头痛地答应下来,衍到先生语重心长,“阿雎,有人悄悄从学宫请了一位老大夫去晋国,你知道吗。”
“什么。”唐雎登时反应过来,一定是请过去给她父亲诊治的。
“你父亲只有你一女,不代表以后也如此,阿雎,你要把眼里的火压下去,你得会当一个大家闺秀,我虽没有子女,却还是知道,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乖巧伶俐,尤其你父亲是帝王。”
“多谢老师。”
“别怕,”衍到说,“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