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璟过来递给她杯水，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明天去骑马，再吃不舒服了。”
唐雎从他手里接过茶杯，“好啊，我不吃了。”
夏疏看着白璟把她手里剩下的羊腿骨拿走，动作娴熟，好似伺候惯了一样，他确实猜的不错。
“二位关系，看起来真是不错。”夏疏瞥了白璟一眼。
“拜令妹所赐，这袖子断了尚且没有缝上。”白璟回答，顺手把唐雎装着糖的荷包也拿走了。
夏疏没再说话，他看白璟断袖是假，情深是真。
倒是想不明白了，他是看上唐雎哪一点了，唐雎怎么也不可能嫁到晋国，当秦王妃的吧。
这女人难缠地要命，白璟倒是消受得起，真是好胆量。
“要喝酒吗？”唐雎问。
“要。”两个人异口同声。
唐雎干脆把沈云喊过来，四个人凑在一起喝酒。
傅珏和衍到，连仁三人坐在一处，“没一个省油的灯。”傅珏道。
“都是年轻人嘛，”连仁先生说，“这天下迟早是他们的，没什么好省着的，油再多也给他们烧。”
连仁先生拿手指沾了点酒给小老虎添，笑眯眯地逗弄。
“我们都老了。”衍到先生把小老虎抱回来。
“你怎么又抱走了，给老夫玩会儿。”
“我学生的。”衍到面不改色，淡然说道。
“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小气……”连仁先生无奈地说道。
傅珏道，“唉哟，连老哥，他这小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喝酒喝酒，明天让你那人高马大的胡人学生给你弄一只回来。”
夜里来了不少人，年轻年长，少年少女都有，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或者喝酒，要么还再回忆今日衍到和傅珏两位先生今日的妙语。
酒喝得多了，便也暂时忘记先前的龃龉。
夏疏忽然问唐雎，“小郎君志向何在？”
唐雎酒意朦胧，回道，“志向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坐在沅江边上喝酒吃茶听水看风。”
这话说的很模糊，她虽然喝多了，却知道言多必失，尤其现在乱哄哄的，说出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以后就麻烦了。
“金陵城虽没有沅江，却有一最大的支流从皇宫流过，吃茶听琴，那里也不误事的，可有兴趣？”夏疏笑着问。
唐雎晃着酒杯，“今日十五了吗，这月已经这么圆了。”
“十三。”白璟回答。
“那是淮水吧，我听说淮水上日日清晨浮着三寸厚的胭脂来，能熏的人当时便醉倒了，不知道端王殿下府上的美人洗下去的胭脂有半寸否？”唐雎故意拉长语调，声音软糯糯的沾着酒气，绵长温弱。
夏疏爱美人世人皆知，端王府的丽人数不胜数，世人因此评断他是个好色浪子，反而说他真性情，唐雎想着，忍不住摇头。
“不敢与大虞鄢水并论。”夏疏看着白璟道。
唐雎再喝了一杯，“是吗。”
大虞陵阳城奢华富贵，举世无出其右，要说淮水上的胭脂有三寸，大虞的鄢水总有三层。
“看来日后都得避开了，我哪里来的那么多脂粉钱呢。”唐雎笑盈盈地说道。
连沈云都听明白了，大虞和夏朝她都不会待着的，把他带回草原或许还有可能，看来还得想点办法。
唐雎喝的差不多就没敢再喝了，倒是有人来找她麻烦，要她赋诗一首。
唐雎连个正眼都没给，指着酒壶说你喝上十壶咱们再来说赋诗的事情，不敢喝……不敢喝你敢让我赋诗，好大的胆子，那几句话简直狂傲无比，目中无人无法言表。
那少年气短，自然灰溜溜的走了，惹得大虞世家少年们更加觉得衍到先生的学生就是个草包来着。
连衍到先生都说了她是草包，唐雎自然不反驳。
唐雎没有醉倒，一直朦朦胧胧地和几个人说闲话，最后困得厉害了才扶着庄月的手回去睡觉。
第二天她还是早早醒来，喝了杯茶后去见衍到先生。
结果衍到先生自己喝多了还没起来，把唐雎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病了，任青看过之后说没事她才离开。
四月中旬，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唐雎和沈云去白璟那里挑了两匹好马，在山下乱跑。
白璟趁沈云不在的时候，把唐雎拽过来，道，“去山上。”
“山上有什么？”
“走吧，过去你就知道了。”
唐雎这么就跟着白璟上山去了，一直走到重华山半山腰，走了有半个时辰，唐雎觉得自己腿都要断了，然后看见一大片桃花。
特别大的一片，唐雎当时就觉得眼花缭乱，道，“四月桃花竟然还开着。”
“山上桃花谢得晚，喜欢吗？”白璟把自己的绣锦长袍铺在地上，让她坐下。
唐雎也没客气，坐下道，“嗯，很漂亮。”
粉白桃花随着山风飘落，铺了满地，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枝上桃花间的缝隙，落在地上厚厚的花瓣上。
风清清淡淡的，阳光不烈却十分温暖醉人，带着淡淡的花香。
唐雎静静坐着没有动，十足像个寻常人家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
这大概是所有女孩子的梦想了，高贵无双的身世，温柔可心门当户对一心一意的情郎，将她捧在手心的父亲，美貌，聪慧，这人间最美的四月天，桃花盛开，微风和煦，但凡这世上少女所想要的，唐雎触手可及。
她要是就这样过一辈子，和白璟当一对神仙眷侣，或许也会青史留名，被后人艳羡，甚至写出《凤求凰》那般传颂百世的曲子。
但是唐雎不只想要这个，她想要的还有更多更多，她是个有野心的，贪心的女人。
白璟看着唐雎，他也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景了，如果这顷刻之间便是永远，他或许死而无憾。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坐到中午，偶尔目光相接，也只是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天再上来看。”白璟笑意盈盈地同她说。
唐雎垂下眼眸，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她觉得胸口暖烘烘的，但是又觉得有一股凉气乱窜。
她想说什么，她应该说什么呢？
“怎么了？”白璟语调轻柔，怕是世上再没有这样的温柔了。
“我……多谢，多谢你。”唐雎最终只说出来这一句。
“不想让你说谢我。”白璟淡淡地说道。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活法，还有别的景色，你的权势只是其中一种，而且还是一条特别糟糕的道路。
那条路上，没有温暖阳光，只有寒冷阴暗；没有刹那芳华，只有血腥荆棘。
我想，你看了这个，说不定会后悔的，说不定会回头，我不是想听你的感谢，不需要的。
唐雎喃喃道，“我知道，我能折一枝回去带给老师吗？”
白璟听得，笑道，“行啊，多折几枝回去做点心吧，晚上皇兄有宴，我给你带过去。”
唐雎折了几枝，白璟从高处再折了几枝，一并塞到她怀里，唐雎抱着一大堆桃花下去，还惹来不少蜜蜂，一路上嗡嗡嗡嗡闹个不停。
等到再走回去的时候，又累又饿，她挑了几枝插在花瓶中，然后抱着给衍到先生送过去。
衍到先生看她眉开眼笑，跟个孩子似的，想训斥几句，不过还是没说出口来。
毕竟年少轻狂大好年月，再沉稳也不能跟他一个老头子比，又是女孩子家家的，稍微做点梦，日后她长记性的时候还多着呢。
唐雎在老师这里吃完饭，然后回去睡觉，下去没有出去，只抱着书看，只是她一直看不下去，脑子里全是桃花盛开的春景，和那个身影，挥之不去。
唐雎想，大抵女孩子看见这些，没有不动心的吧，连她也会软弱。
她拿出纸笔，一下午写了十几张大字，全部是“静”的篆体。
只是一直到了晚上去皇帝那边的大帐里宴饮，她都静不下来，整个人飘飘呼呼跟做梦似的，满脑子都是桃花。
皇帝这几天和一群年轻人打猎心情非常不错，指着一张刚刚剥下来的老虎皮兴奋难耐，大赞年轻人有本事，大虞有前途。
臣子们说着恭维敬仰的漂亮话，一派欢欣，在唐雎挑剔的眼里，这场面简直不能再难看。
夏疏遥遥地朝着唐雎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唐雎意兴阑珊地喝了半杯，没再动弹。
白璟跟她坐的远，差人把刚刚做好的桃花糕给她送过来，还是温热的，唐雎嘴里的酒有些辣，想着过会儿再吃。
唐雎听到旁边衍到先生怀里的小老虎吱吱呀呀的叫，叫的低低弱弱的，十分惹人怜爱心疼。
衍到先生拿起刚刚送来的桃花糕给它舔了舔，小老虎团了团身子，挤在衍到先生的袍子里。
那是它的母亲吧，唐雎想，她伸手碰了碰小老虎。
可怜刚刚满月的小东西，听着一群人说自己母亲的皮毛生的好，怪难为它的。
衍到先生掰开那一块糕点，小老虎舔的他继续给它舔着，自己吃了另一半。
唐雎伸手去逗小老虎，这小东西大概是困了，一会儿躺着不动弹了。
唐雎把它拿过来，准备裹在自己袍子里，忽然发现不对劲。
小老虎的头以一个非常怪异姿势垂落下去，像被掐断了一样，四条腿耷拉着，不对，唐雎听不见小东西嘴里的呼噜声……不对，这不对……
它不是睡着了，是……是死了吧……唐雎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