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的脸色瞬间变得特别难看，电光火石之间，她夺过老师手里的只咬了一口的糕点，摔在地上。
“有毒！”唐雎失声尖叫，“白璟，过来！”
她当时不知道自己都是声音有多大，只觉得脑袋里哄得一下炸开，随后才觉得耳朵疼。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唐雎，连衍到先生也是，但顷刻之后，衍到先生捂着胸口，觉得喘不过气来。
唐雎赶紧扶着他顺气，白璟匆忙过来，任青从唐雎身上把人扶起来，傅珏先生立刻捡起糕点闻了一下，再给衍到先生把脉。
场面登时乱做一团，皇帝身边的太监大喊救驾，皇帝侍卫的刀剑噌噌出鞘，将皇帝护在身后。
女眷们尖叫起来，金饰掉了一地，迤逦的长裙被踩在地上，她们一边尖叫一边躲在侍女身后，好像刀在他们脖子上架着一样。
少年们努力拿出兄长的样子，在混乱中护着母亲和兄弟姊妹。
长案上的金樽银盏全被落在尘土，被踩得变形。
白璟边走边朝身后的人喝道，“去查，谁做的点心！”
衍到先生已经完全昏厥过去，人事不知。他昏过去的那一刻心里是非常清醒的，想起当年那碗有毒的汤水，只是那个时候，倒在地上的人不是他，是他的学生。
傅珏厉声道，“是相思子，长风，快给他灌水催吐！”
白璟立刻端着茶水上去，唐雎退到一边，猛然拔出卫战的长剑，一剑将长案上的酒壶砍到地上，喝道，“都给我闭嘴！”
那声音尖锐到刺耳到叫人心惊，混乱的人群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没有刚才那样躁动，只传出少女们低声的哭泣。
他们看着唐雎，心头莫名生出一阵恐惧惊悸，骇的浑身发毛。
她觉得手湿湿的，低头一看，原来是虎口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长剑流下来，甚至滴落在地上。
唐雎握着剑的手一直打颤，颤得不停，事实上她整个人都没办法保持冷静。
沈云穿过人群去拿她手里的剑，“你别急。”
唐雎避开他，没有说话。
她已经出离愤怒，这把剑能让她稍微冷静那么一点。
夏疏也慢慢地朝唐雎走过来，他神情素淡，半点情绪都看不出来，但是走的很慢。
他快走过来的时候，唐雎毫不迟疑地上前，挥剑砍到夏疏的肩膀上，大概刚才用尽了力气，这一剑夏疏伤的不重，只是肩膀在流血。
侍卫悚然上前，被夏疏拦住，他垂眸抹了一下肩膀上的血迹，淡然道，“秦小郎君冷静点，这里不是晋国。”
晋国，混乱中沈云终于看到唐雎纤细的脖颈上没有喉结。
唐雎恨恨地盯着夏疏，眼中的暴戾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她也很冷静地回答，“哦，端王殿下怎么受伤了，您身边的侍卫都是废物吗？”
沈云忙将她拽回来，手中长剑硬是拔了出来。
白璟此时起身，背着衍到先生朝帐篷中走去，唐雎也立刻抬脚跟了上去，沈云回头问了一下谁是太医，然后把太医提溜着也过去了。
两刻钟的时间之后，场面终于安静下来，小老虎的尸体还扔在那张长案上，孤独而可怜，它已经僵硬，在春日依旧带着凉意的寒风中去找自己的母亲了。
本来已经死里逃生，却不想又是一条死路。
夏疏对侍卫道，“把这小东西裹好了，给秦小郎君送过去，就是她忘记了，本殿下好心，专程给她送的。”
夏姗脸色发白道，“兄长，您的伤……”
夏疏笑道，“这一剑算得了什么……”唐雎年少轻狂，没了衍到先生教导，她要走的弯路还多着呢。
皇帝这时候起身安抚众人，派亲卫护送朝臣和他们的子女回帐篷。看见夏疏的伤口，他问了一句并没有太多在意，径直朝着那边的帐篷走过去，还叫两个太医都带过去了。
但是傅珏先生和白璟，还有一个太医在里面，两个人都在外面等着。
“相思子是什么东西？”唐雎忽然木着脸问。
一位太医硬着头皮上前，“相思树结出来的果实，很是漂亮，一般是女郎拿来做定情信物的，不过美则美矣，却万万不能入口的，有剧毒。”
唐雎脸色越惨败，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刚才撩长发的时候，手上的血染在了脸上，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回来一般无二。
年轻太医的肩膀不自觉抖了抖，站在那边不再出声。
很久之后，或许并没有多久，但是唐雎觉得很久了，衍到先生其他几个挂名弟子也过来，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一起站在外面。
虽然有人不愿意，但是毕竟师生情谊在此，先生如今生死不明，他们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样躲起来。
夜越来越深了，唐雎看着太医把各种药汤送进来，又叹着气出来，她的心渐渐寒凉起来。
白璟终于出来，道，“皇兄，诸位，无事的话，便先回去吧。”
皇帝已经困倦，他知道自己等着这里不像话，也没什么大用，便领着几位重臣离开。
白璟把自己的长袍解下来披在唐雎身上，他抿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把唐雎抱在怀里，但是被她推开，只好跟她站在一起等着。
春夜里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刺在脸颊上，唐雎没有觉得冷，她一向最是怕冷的，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白璟和他的衣袍一起挡住了吧，唐雎想，不，不对，是她的心慢慢比这寒风还要凉上千万分。
一夜冷风。
晨光熹微的时候，夏疏的侍卫抱着小老虎给唐雎送过来，原封不动的将话带给唐雎。
那话那样刺人，但是唐雎只是接过小老虎，凉凉地道谢。
“告诉你家殿下，这日子还长着呢，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她的嗓子里依旧如同装着一把细碎的石子，这一句话说出来真的十足骇人，那侍卫趾高气昂地过来，回头的时候却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走了。
这时候卫战过来，身后押着那盒桃花糕经手的人。
“公子，小郎君，”卫战行礼，“他们……”
“全部杖杀。”唐雎看也不看。
同样等了一夜的薛应时上来，“先听听是谁……”
“蠢货。”唐雎说。
“秦南，你……”薛应时急了。
那婢女大哭起来，语无伦次，“小郎君，不是奴婢，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那相思豆是我要送给一位哥哥的，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桃花糕里，奴婢真的不知道。”
唐雎一挥袖子，“吵死了。”
这样的事情难道是意外，怎么可能是意外，连傻子都能想出来肯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他们不过是替死鬼而已。
白璟让卫战把人带出去，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的，却不是真相。
有人想让唐雎死，衍到先生只是碰巧做了学生的替死鬼而已。
这里想杀了唐雎的，除了夏疏，还能有谁，不为他所用便杀之吗。
白璟闭上眼睛，相思子，桃花糕，不小心的婢女和厨子，真是好手段。
傅珏从屋里出来，眼睛通红，不知道是熬了一整夜的原因，还是因为哭过。
他们多年好友，傅珏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进去吧，他醒过来肯定要见你。”
唐雎点点头，走进帐篷，怀里还裹着那只死去的小老虎。
衍到先生到了这个岁数，这些年磋磨下来身体又不是很硬朗，相思子的毒好像一夜之间耗尽了他的命气一样，脸色青灰，平常利落的身体现在像变小了胡乱塞在被子里一样。
唐雎心中蓦地一痛。
虽然先生平时严厉非常，说话又不大好听，但他很疼唐雎的，平时唐雎哪里不舒服了，他都要找华佗院的先生过来给开药。
唐雎读书哪里想不通，讲解地总是非常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同她说。
老师很好很好的，唐雎这样想，因为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了。
唐雎紧紧咬着牙关，不让眼泪落下来，她惯常掉眼泪的，但是现在她不能哭。
白璟进去，给她倒了一杯糖水看她喝完，这才出去。
“老师，真的没办法了？”白璟忍不住问。
“长风，但凡有一点办法，老师都不会在这里等着。”傅珏苦笑。
“夏疏，当真好算计。”白璟冷声道。
傅珏没有说话，他也清楚，那糕点是给唐雎吃的，衍到只是不小心拿了一块，平时他很少吃甜点心。
偏偏昨夜就替学生挡了这一场灾祸。
唐雎坐的端端正正，一整个上午没动，衍到先生还是没醒，唐雎喝了两杯水。
任青眼圈通红，“阿南，吃点东西吧。”任青跟着衍到先生有十年了，深受他的恩情，怎么会不伤心，只是这个时候，谁都得熬着。
“你醒了，”唐雎看着任青，“我不吃，我靠一会儿，你看先生。”
唐雎趴在那边长案就闭上眼睛了。
她又困又累，心里难受，但还是多少要睡一会儿。白璟悄悄进来，带着药箱，将她撕裂的虎口用药水擦干净，再涂上药，用布缠起来。
昨日桃花一梦，今日却是血腥噩梦，世事无常，也就在在这里了。
午时的的时候，衍到先生醒了。
他回想一下昨夜经历，不免似曾相识。当年夏隽喝了他的汤，不治身亡。
现在他吃了半口唐雎的点心，怕也是要死了。
真是惊人的相似，那夏朝皇族的阴毒手段，倒是每一回都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