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疏冷着脸离开,唐雎赶紧吩咐属下要千万警醒些。
事情要是搁在她身上,必定是不能为我所用便杀之,想来夏疏也是这么想的。
夏疏走了之后,唐雎准备去听那些先生论道清谈,虽然不见得有用,可她下午看不进去书,几个鲁班锁全部都解开了,没得玩了。
结果溜到那边没坐多久,就被衍到先生瞧见了。
衍到先生瞥她一眼,很快差任青过来,她跟着任青走到外面,道,“先生说,你知道清谈误国吗?”
“我知道空谈误国啊。”唐雎回答。
“先生还说,那今天就再教你一回,清谈也误国。”任青摆着一张跟衍到先生一样的黑脸,说完扬长而去。
唐雎听着,只能乖乖回去,拿出纸笔来练字。
白璟看见她来了又走,也从皇帝这边离开,直接来找唐雎。
“你听见流言了吗?”
“你昨天跟那个承安公主说什么了,她要跟我过不去。”唐雎直截了当。
白璟见她知道了,道,“我只说性子你娇弱了些,让她不要和你一般见识,别的都是她自己猜的。”
唐雎冷笑,“娇弱,你还真敢说啊。”
白璟笑,“我心尖上的人,怎么都是娇弱怜人的。”
唐雎,“……不知所谓!”唐雎愤然说道,其实自己心中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白璟向来是擅长调笑的,唐雎不想和他在这些小事情上纠缠,缠不过他的,只能当没听见。
“秦南,你给我滚出来!”少女的声音因为愤怒显得十分尖锐,几乎要把嗓子都喊破。
两个人正沉默的时候,帐外传来这样的声音。
唐雎想都不用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头也不抬地继续写字,淡然道,“去,我要练字,吵不得。”
白璟颔首,“别生气,不会再有人来了。”
唐雎不置可否,白璟很快应付了那个女孩子,算是坐实了断袖的传言。
他一来为了躲避婚事,二来就是皇帝太麻烦了,担心他娶个位高权重的夫人,威胁到皇位。
白璟显然不打算和皇帝多说什么了,多说无益,他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算了,白璟也没法子。
白璟这个人,生在皇族,长在皇族,怎么会狠不下心来。他很会指摘其他人的,指摘得你要死要活。
他为了不吵到唐雎,将人带的有些远了,唐雎不知道白璟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她听见了那个少女尖利刺耳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丢了命一样。
在她的印象里,大概只有上次唐奎死的时候,唐未哭的那样凶狠。
白璟回来的时候,唐雎还在练字,“怎么刚刚去了又走?”
“老师说清谈误国。”
白璟心想衍到先生还真是……他对唐雎的要求,好似要将她一个孤立在这世上的一样。
严谨,苛责,孤独。衍到先生要教她做一个帝王,就像傅珏先生那时候教他一样。
这些年来,白璟逐渐忘了那些非人的严谨和苛责,可是骨子里还牢记着那样的孤独,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孤寂和寒冷。
他小的时候几乎没有朋友,只和家中几个兄长关系亲近些,直到现在也找不到能当好友的人。
傅珏先生说,那是帝王应该承受的东西,他们坐在那里,就要与世隔绝,在世人的头上看这个人间。
白璟想着,没有再说话,只从唐雎的长案上抽出一本书,拿来随意翻看着。
两个人近来总是这样,相坐无言。只是唐雎想喝茶的时候,茶水总是热的,想吃点心的时候,点心也是温的,连墨都是磨好的。
唐雎想,她和白璟都是投错胎的,如果她是男人,白璟是女人,这样红袖添香的福分,她定要光明正大受着的。
一坐到晚上,白璟的侍从打猎回来,带着各色猎物,还有一只大概刚满月的小老虎。
白璟叫人把小老虎洗干净,然后递到唐雎怀里,唐雎十分惊喜的抱在怀里给它喝羊奶。
“好好的老虎,怎么叫人抓回来?”唐雎问卫战。
卫战道,“回小郎君,今天他们在山上将母虎射死了,属下猜测肯定有小的,就寻了许久,窝里只有这一只小的,不带回来也得死在外面。”
“养大再放了。”白璟以为她不喜欢豢养动物。
“干嘛还放了,辛辛苦苦捡回来养大,以后要好好养,出去打架也不用担心。”唐雎轻轻抚摸着小老虎软嫩嫩的身子。
白璟心说自己这是傻了吧,唐雎又不是他柔善的表姐,养头老虎算什么,养一群都不奇怪。
没多久,衍到先生和傅珏先生就回来了,他俩身后还跟着夏疏兄妹,还有连仁先生和沈云。
“老师您看。”唐雎把小老虎抱给衍到先生,笑的十分开怀。
“带回去好生养着。”衍到先生摸了一把随即收回手,唐雎把小老虎塞进衍到怀里,衍到果然没有拒绝。
衍到先生这人,一向口是心非,毛茸茸的小老虎,谁不喜欢呢,衍到先生有时候还逗那其他几位先生家的小孙儿孙女玩呢。
沈云问唐雎一声好,然后在唐雎身边坐下,还将带来的酒分了唐雎一半。
本来只有白璟和唐雎两个人,结果凑了一堆,白璟心里不高兴,却还是让多烤些鱼和肉。
唐雎慢慢地喝着微辣的酒,只在沈云问话的时候回答一两句,并不多言。
夏疏是来致歉,说自己的妹妹夏姗误解了他的意思,这才传出断袖的流言。
白璟笑了笑,“我姑母宁华长公主今日见了令妹,心中十分喜欢,不知道端王殿下觉得如何?”
夏疏皱眉,他将妹妹嫁给白璟,哪里是联姻那么简单的,他是看中白璟的本事。
说起来,白璟可比他优柔寡断的兄长强了许多,难道就真的一点野心都没有,夏疏不信。
“秦王殿下,江山好景色,美人多娇,你不喜欢吗?”夏疏问。
“少年时候喜欢,可惜江山除了好景色之外,还有风云诡谲,骤风急雨,我素来喜欢清静,这大好江山,谁喜欢,谁去争好了。”
白璟的声音和面色都是素淡的,就像一碗晶莹剔透的珍珠米摆在那里一般,不加任何调味的香料,不带半点尘俗沾染的痕迹,好像他说的是真的一样。
或许他说的就是真的,夏疏这么想着。
“可惜了。”夏疏说。
今夜这样的场景,着实十分罕见了。
夏朝端王,一只脚踏上皇位;大虞秦王,声名显赫天下无双;晋国公主,三千雄心不渝之志;还有北方草原的沈云……这四个人,不论哪一个,十年二十年之后都会是一方霸主,现在都坐在一个火堆前,深深浅浅试探他人,为自己的前途或求学或谋算。
衍到先生抱了好一会儿,把小老虎又给唐雎。
夏疏盯着那边的唐雎,看到他清瘦苍白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刚毅坚决,脑中掀起一阵回忆。
三年前,有个少女坐在栏杆上,她的侧脸映在阳光里,当时他想,这可真是个美人,可惜明珠沾染了污泥。
唐雎!
肯定是她,夏疏回忆起那张带着泪痕我见犹怜的脸蛋儿。
当初的唐雎,如今的东曦公主,晋国传闻中的继承人,没在晋国,竟然成了衍到先生的学生,这可真是……
夏疏目光如刀剑,他这两年忙着和两个兄弟斗智斗勇,无心关注晋国的事情。
早该知道,晋王和他这个女儿,哪一个都绝非池中物,杀权臣退宗室,两个人谁都没有手软。
可惜了,三年前担心回去后落了脸面,没有把唐雎给带回去,现在想来,追悔莫及。
晋国不是三年前的晋国,没有必要赔上公主,唐雎不是三年前的唐雎,为了晋国大权她不会轻易嫁人。
夏疏起身走到唐雎身边,沈云立刻警惕起来,唐雎依旧啃着手里刚刚烤好还冒着热气的羊腿,眉眼带笑看着沈云,沈云将她怀里的小老虎抱着,去了别的地方坐下。
“三年不见,安好否?”夏疏声音压的极低。
唐雎知道他迟早认出来,早做好了准备,淡然道,“三年了,好久呢。”
“要是让天下人知道,晋国的小殿下是衍到先生的弟子,他们会怎么想?”夏疏威胁道。
唐雎一偏头,无所谓道,“这世间的男人们,大都眼高于顶,我就算学了老师的本事又怎么样,谁会相信女人能够撑起一国,甚至染指天下,你想说,就去说好了,了不起我落一个祸乱天下的名声,”她顿了顿,“你知道脸面我是不在乎的。”
那些男人,怎么会承认自己比不上个女人,唐雎在各国当权之人眼里,大约只是个笑话而已。
夏疏的威胁她还不在眼里,这大概就是身为女人给她带来的好处。
“我可不敢这样认为。”夏疏道,那“脸面”是耽搁了他。
唐雎笑笑,“我也不啊,不过端王确实不用担心什么的,我父亲新纳了两位妃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有个弟弟了,晋国的事情,我怕是要操心一辈子,别国嘛,我跟殿下无二,有心无力。”
夏疏听着这话,确实能够理解晋王,女人再聪明也成不了男人。
“不如做我的皇后如何?”夏疏挑眉。
唐雎抬起袖子,眨眼道,“看见没,断了还没缝上。”
夏疏哈哈大笑,没再多问,唐雎的话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他会自己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