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这种事情,无非就是各家少年比一下谁的箭术骑术好,要么就是各家少女比一下谁的衣裳华丽富贵。
然而今年还是不一样,皇帝带了一批湘沅学宫的学子和先生过来,因此就多了论道这一项。
唐雎昨晚吃完饭去消食的时候,还见到了沈云,匆匆说了两句话。
今天吃完早饭沈云就过来喊唐雎去骑马,唐雎拧不过他,被生拽着走了。
猎场的世家公子们带的大多是自己的马,不过还留着备用的供人挑选,唐雎和沈云两个终于有了共同的话题。
这大虞的马是给小孩子玩儿的吧,简直是太差了,根本就不能骑吧。
唐雎的云片糕可是汗血宝马,沈云生在长在草原,这马更入不了他的眼了。
“还骑吗?”唐雎问。
“不骑了,”沈云摇摇头,“昨晚听老师说今天学宫的几位先生要和夏朝来的人论道,要去吗?”
“不去,我从不论道,我只要有用的。”唐雎回答。
沈云好奇地问,“博采众长不是更好吗,各家有各家的长处,亦有短处,相互融合才更好的。”
唐雎却摇头,“不,我不那样想,如果你所有的都想要的话,很可能一样都得不到,我只学一种最有用的,哪怕有不好的地方,只有能够达到目的就可。”
唐雎其实跟晋王是一样的,他们不在乎手段只在乎目的,她希望自己很快到达一个目的地,而不是在路上纠缠不清。
沈云想了想,“我想走最合适的路。”
“那你要好好学。”唐雎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的事情,即便她不认可,也从不指摘,凭何论是非,凭何断对错,她不说这些。
千秋功过,当世之人永远说不清。
“你去吧。”唐雎道。
沈云又摇头,“明日再去,今天说了和你骑马,平日里除了老师我也没人说话。”
沈云的老师连仁先生唐雎是见过的,是个很好的老头子。中原人大都看不起匈奴胡人,不过连仁先生一直尽心教导沈云,还十分喜欢他。
唐雎“嗯”了一声,两个人沿着河边散步,春风和煦,带着暖意搔过面颊,很惬意。
“你有南方的血统吗,看你这么瘦弱。”沈云走在唐雎后面,看着她宽大裘袍里裹着瘦长的身体,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有,我是北方人,就是病弱了一些,再过几年岁数大了就好。”唐雎没回头,随口说了句。
沈云和唐雎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安心的感觉,他愿意和唐雎说话,甚至只是走在一起也好。
“我明年就回北方,你什么时间走?”沈云又问。
“我啊,我也不晓得,说不定也是明年。”唐雎在草地上坐下来,沈云走过来坐在她旁边。
沈云迟疑半晌,说,“不如你跟我去草原。”
“哦,做你臣子吗?”唐雎笑的意味深长,颇有几分认真的意思。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云询问。
唐雎摇头,“什么身份,左不过匈奴的王公贵族罢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会信任你的。”沈云一直希望匈奴能够改变现在混乱的风气,因此来大虞读书,如果衍到先生的学生能够跟他一起走,那再好不过。
“匈奴和中原不一样,那里是铁血和强权才能治理的地方。”
北方连年征战,在那里,刀兵才是说话的权力。尤其是匈奴,晋国毕竟是个国,改革吏治重整朝堂用手段是必要的。
然而匈奴完全不同,五胡十六部,只有刀兵和利刃在手才站得住脚。
“是,所以匈奴一直是匈奴,只是部落的联合,不能称之为国,”沈云叹气,“只有刀兵剑刃是不可能赢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秦南,如今放眼天下五国,有哪一国有能力和七魄改换门庭,让你放手施展才学,有哪一国的君主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谁知道呢。”
“那你所学为何?”
“但凡北方人,哪一个不是和和匈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忘了。”唐雎捡起一颗石子,扔在河里。
沈云有一瞬间是想把唐雎摁在水里淹死的,他和唐雎交情匪浅,知道她不根本不是外界传言的那个样子。
衍到先生非常严苛,他小小年纪,却从不叫苦喊累,这样的心性,放任他长下去,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但是他又想,衍到先生的见识难道不深吗,他还不是只能在学宫里做个先生。
他心中的浓重杀机渐渐淡去。
唐雎背后的汹涌凉意也渐渐消失,然后依旧是春风温暖。
“战祸延余,至少你我现在还是朋友。”沈云说。
唐雎颔首笑道,“是,当然是好友。”
血海深仇,刀剑相向那是以后的事情。
“大虞的风吹着真舒服,北方春日沙尘漫天还不下雨。”唐雎躺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说道。
“这时候到草原跑马最好了,可惜大虞的马实在不济。”
唐雎笑道,“我明天去白璟那里给你找一匹。”
沈云正要回话,看见那边的少女成群走过去,被围在中间的是承安公主夏姗。
沈云拉了唐雎一把,大虞人忌讳多,麻烦地要命,两个男人还是避开些的好。
唐雎也听见了,起来和沈云两个人坐到后面的树下避着,想等他们走了再出来晒太阳。
“也不知道这位承安公主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哪里来的。”沈云道。
“怎么了,不好看,我瞧着挺漂亮的呀。”唐雎靠在树上说。
“又瘦又小,以后怎么生养。”沈云认真回答。
唐雎哼了一声,“一向听闻你们胡族拿中原女子当两脚羊,看来是真的啊。”
沈云一听,急道,“不是,她真的不好生养,我母亲也是中原女子。”
“这样啊。”唐雎颔首。
那边少女叽叽喳喳,活泼得闹了半天,唐雎终于坐不住了,“怎么还不走呢……算了我们走吧,该午间了,回去吃饭,你下午去听他们论道。”
沈云应了句,两人起身准备走,忽然听见啊一个少女尖利的声音,“承安公主您说什么,那个叫秦南的男孩子勾引我们秦王殿下!”
唐雎和沈云也听到了,唐雎看他,“走啊。”
“秦南,你没听见?”沈云道。
唐雎无奈,“听见了,你要去和那些个女孩子打一架吗?”
沈云,“……那就由着她们胡说八道?”
“说一说也没什么,只是他们说反了而已。”
“难道白璟是个断袖,他勾引你?”沈云震惊。
“是啊沈兄,你真聪明,走吧。”唐雎淡然裹着裘袍往前走。
沈云只觉得脑子有那根弦断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听见那边的承安公主怯生生地说,“呀,你可不要胡言,流言蜚语而已,殿下风流倜傥,正气十足,哪里是个小男孩子能勾引的。”
承安公主昨夜跟她哥说了这件事,结果他哥说白璟又不能娶个男的回来,你是当王妃的,管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夏姗这就急了,哥哥明摆着不管她,她不能坐以待毙啊,于是就决定把事情闹大。
一个上午,白璟是断袖,秦南勾引白璟,这两件事情迅速成了世家贵勋和大臣茶余饭后的笑料。
白璟和唐雎这两位当事人还是一样冷静,什么话都不说,该看书看书,该喝茶喝茶,该下棋下棋。
衍到先生听到之后只是挑了挑眉头,端着茶杯的手都不带动弹的,连仁先生忍不住问了几句,衍到只说你这些年的圣贤书都是怎么教的。
断袖怎么了,断就断了呗,也不影响他日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啊,瞧瞧你们这大惊小怪的。
教庄子的一位先生也没忍住,衍到先生说了,谁知道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指不定你现在看的听的想的全是做梦呢,你能说清楚吗?
这么一来谁都不敢问衍到了,人家学生断袖人家都不管,咱们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是闹哪样呢。
等到唐雎中午起来的时候,她袖子就断掉了。
白璟是连袍子都断了,他一个字都不解释。
夏疏拧着眉头把妹妹喊回去,狠狠教训了一顿,夏姗硬着头皮受了,心里却过不去,又悄悄撺掇两个傻不愣登的小女郎,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夏疏知道说服衍到无望,下午就去找唐雎了。
唐雎倒了茶,夏疏一直盯着她,说道,“阁下可曾去过夏都,本王总觉得殿下你有几分眼熟。”
夏疏真的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只是怎么都不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这也不奇怪,唐雎那时候十三岁,看着又畏畏缩缩胆子不大,在他面前更是柔弱堪怜,尤其是夏疏见过的女人,漂亮的女孩子实在太多,唐雎又不算出色的,他忘了半点不奇怪。
“有些人生下来就瞧着脸熟,老师还说瞧着我像夏隽兄长呢。”唐雎笑的活泼。
“你可知道夏隽是谁,就敢称呼他为兄长?”夏疏道。
“略有耳闻,不过最重要的,他是我的师兄,称呼一声兄长不算什么,对了,不知道殿下到这里,到底何事,若是说服我去夏朝那就要免了,好不如喝些茶歇着。”唐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半点没把夏疏看在眼里。
夏疏听到的还是拒绝,暗自压下火气,不知天高地厚,看来衍到根本就是教了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