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趴在被窝里不带动弹的，冬日里屋子里总是烧的暖洋洋的，她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容易犯困。
早上常常一睡就不起来，青禾在她耳边低声说，“殿下，快起来，王上等着您吃早饭呢？”
唐雎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声咕哝道，“我知道了。”
青禾知道她这是还在犯迷糊，轻轻拍她的肩膀，“小殿下今日不是要出宫去置办年货吗。”
唐雎终于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立刻坐了起来，结果起来的太猛，眼前一片黑，青禾连忙扶着她，缓了口气才从床上下来。
她洗漱完了之后挑了一件男装穿着，把短剑还拿了出来。
“父王你不等我就用饭了。”唐雎娇嗔道。
“等你出来你爹早就饿昏了。”晋王今天精神还不错，没像昨天一样眼圈青的厉害，跟女孩开玩笑。
唐雎拿着筷子，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都不带眨的。
“瞧什么呢？”晋王夹了一个小包子放在她碗里。
唐雎嫣然一笑，“怪道人家都说阿雎生的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呢。”
晋王差点被呛到，就听她继续说，“我家父王就生的跟天上的仙人一样好看。”这话倒是不假，唐榕生的剑眉星目，且是而立之年，大好年华，正是男人好看的年纪。
成熟却不市侩，身量颀长且壮硕的恰到好处，唐雎一向觉得父王好看，今日看着，是越看越好看了。
晋王拿着筷子哈哈大笑，“昨夜喝了蜜糖了？”
唐雎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父王把我的荷包拿走了，哪儿来的糖呀。”
晋王喝完一碗粥，又亲手给女儿盛了一碗，“今日是市集的最后一日，人肯定很多，你要跟着父王，不许乱跑。”
“我晓得。”
“还有啊，莫要贪玩淘气。”
“晓得晓得了。”少女连声说着。
晋王继续说，“父王本来答应带你去南山郡的，只是路途遥远，父王又忙不过来，一时是去不得了。”
“明年也去不得？”唐雎看他。
“忙不过来，春猎秋猎倒是可以去附近的蒙山。”
唐雎歪过头，“那便罢了吧，父王朝政繁忙，那个要紧的，明年春日去蒙山打猎就好了，阿雎想养个厉害的狗崽子。”
“阿雎懂事，父亲派人去草原给你找一只，好好养着，让它保护你。”晋王道。
南山郡风景极好，气候又十分养人，是晋国南境，易守难攻。
晋王十来岁的时候在哪里待过几年，后来经常给女儿讲那边的事情，他十分怀念那里，惹的唐雎心心念念想去南山郡住小木屋看野花。
唐雎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只问，“父王也遗憾吧。”
“是啊，南山有最好的风景，还有最好的人。”他看着女儿，一向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出流出淡淡的温馨和眷恋意味，像是在回忆美好的事情，很温柔很温柔的样子，不是疼爱女儿的温柔，是那种仿佛浸了蜜糖水，又沾了黄连水那样，又甜蜜又苦涩的，无法言表的温柔。
“等父王叫咱们晋国成为北方大国，就去南山郡吧。”唐雎说。
“父王还以为阿雎想叫父王平定天下后再去呢？”晋王听到女儿的声音，回过神来。
唐雎想了想，“那就都去吧。”
晋王颔首，给她夹了些菜，叫她多吃点。自从八月以后，唐雎的身体就不大好了，吃饭倒是吃的不少，可就是不往身上长肉，又时常胃口不好，现在连夜宵都不吃了。
女儿这般，晋王自然心急。
唐雎给上赶着吃了个肚饱，让父亲把短剑系在自己身上，父女二人悄悄出宫，只带了几个侍卫远远跟着。
再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过了今天，所有的铺子都要关门，等过了初五以后才会开门迎客，连琴台都不例外。
唐雎拉着父亲的袖子，走在晋国人最多的市集上，不一会儿就热出一身汗来。
年货倒是置办了不少，全都是她没在宫里见过的街头吃食，唐榕哭笑不得，只能跟在女儿后面。
十年准备，终究没有白费，即便韩氏一族的根基全部除去，也并未对晋国百姓的日子产生很大的影响。
百姓嘛，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非常清楚，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唐榕欣慰的时刻，已经被唐雎拽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唐雎这才松开父亲的衣襟，“爹爹，阿雎今日要败家了，你养不养呀？”
她声音不算小，周围的女子都回过头来，看着这对父女，掌柜的眼光何等刁钻，即刻迎上来，“二位贵人请去楼上。”
唐榕颔首，然后看着自家丫头，笑着说道，“好啊，爹爹这么大的家底，你能败几分？”
唐雎眨眨眼睛，“好吧，阿雎笨，不会败家。”
唐榕被女儿惹得大笑，引得不少少女少妇已经妇人侧目。他其实长的很英俊，很有北方男子的英雄气概，自然很是惹眼。
他面不改色，沉稳地等着女儿。唐雎要了最精致漂亮的首饰出来，一下子挑了六套，此外还挑了一些不打眼的东西。
晋王不语，最后再看他要了两枚男子才会戴的玉簪。他听见店家说它们是同一块青玉所刻，值得了两枚。
唐雎二话不说都要了，即刻准备摔坏另一枚。
掌柜大惊失色，“姑娘您这是干什么呢，上号的蓝田玉啊？”
“我家爹爹所用，须得是天下独一份的。”
晋王倒是不甚在意，走过来说，“丫头，不必。”
“爹？”
唐雎回过头来，看着父亲，很是不解，他是王，该与众不同。
唐榕温声说，“既是上好的东西，就没有毁掉的说法。”
他以前都没有发现，女儿性子竟有些偏狭了。
“阿雎晓得了。”
掌柜的一边那几套最好的首饰那精巧的檀木盒子装好，一边啧啧称赞，“老头子我活了许多年，还是头一次瞧见哪家父亲这般疼爱闺女的。”
确实，男孩子顶立门户，女孩子是泼出去的水，自古如此，一般女孩儿，父母便是疼爱，也不至于由父亲亲自陪着出来到街市上玩耍。
如此当做掌上明珠的，头一回看着。
“哦，掌柜不知道，天下再没有比我更聪明伶俐的女孩儿了。”唐雎信誓旦旦，非常骄傲。
掌柜的半天没说出话，唐雎继续说，“自然，天下也再没有如我爹爹这般又温柔又厉害的父亲了。”
掌柜的大笑，“兄台生了个好闺女也。”
唐榕应了一句，然后吩咐侍卫带上东西，领着女儿去了别的地方。
付银子的时候，只有那两枚玉簪是唐雎出的钱，唐榕看着她又心疼又坚决的模样，觉得无奈又可爱。她一个女孩子，每个月的月俸都是记在宗室册子上，有数的，前两年唐雎多花了几百两，还被梁郡王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
唐榕现在想想，都觉得憋屈，自己好歹是一国之君，唯一的闺女儿花了钱，还必须让外人来掺和。
想到这里，她立刻决定，把唐雎的俸禄翻上几番，就从秦川出，那里是她的封地，天经地义，看谁还敢有说法。
他看了看日头，“回去吧。”
“还早呢。”唐雎说，这才不到午时。
“阿雎打算在市集待上一日吗？”
“我想，宫里无趣，父王又不让我看书。”
“《论语》背完了？”唐榕问，“听说你在马场上喊孔圣人叫孔老二，何等放肆。”
他虽这样说，语气确实非常柔和的。他听到“孔老二”三个字的时候，也是笑了一场，把老宋丞相气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唐雎扭头，“若是世上人人都讲仁义道德，阿雎自然叫他圣人。”
唐榕知道女儿是何等倔强，也不再说，反正别的书是不能叫她再看了，小小年纪……可见过慧易折几个字简直跟在他心头插了几把刀子一般。
“当今大世，王道不兴，仁义不行，阿雎要和他们一样，不讲仁义德行吗？”晋王含笑看她。
唐雎噘嘴笑了笑，一时语塞，就不再说话。
走了半条街，晋王这才开口，“阿雎，你要记着，手段可以有，该有的仁义绝不能丢，你是父亲的女儿，就算不要像男人那般顶天立地，也不能走了弯路，晓得吗？”
唐雎跟着父亲身后，重重点头，“父亲教导，阿雎铭记在心。”
“好孩子。”
“不过，阿雎还是不喜欢孔夫子，可是阿雎会跟好人讲仁义的。”她仰起脸看着父亲，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跟她四五岁时候的小模样毫无差别。
唐榕想摸摸女儿的头，却是不能像以往一样，她已经长大。
唐雎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爹爹想摸阿雎就摸吧，过年后我就十四岁了，那时候不给摸了，会长不高的，阿雎要长的高高的。”
唐榕揉乱她的头发，“回去吧。”
“好。”唐雎乖乖地拽着父亲的衣袖，父女二人慢慢地穿过拥挤的人群，父亲护着女儿，女儿倚着父亲。
她是他的珍宝，他是她的依靠，他们是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