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很快就到了,除夕那天早上下起了大雪,唐雎脸都没洗就在外面看了好些时候的雪。
早上去给父亲问过安后,她就在晋王明德殿外的院子里和几个侍女堆雪人,一连堆了好几个,还时不时拉着晋王出来转悠。
一早上依旧来了几个大臣,唐雎都挨个儿问好了,齐延霆和孙侃之离开的时候,唐雎把给齐珩和孙芳雨的新年礼物带了过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雪人已经堆好,唐雎被晋王看着喝了一大碗暖暖的姜汤,正要吃饭,赵妃过来了。
她来问今晚夜宴的事情,这些事情,唐雎记得以前都是非常简单的,随便吃个饭,晋王给她红包,陪着她守夜。
父女二人悄悄说着体己话,唐榕不能明示天下的志向,跟女儿说;平常不喜欢却不得不听的御史台的谏言,也跟唐雎说,总之要说许多话。
唐雎从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点头,然后说自己不喜欢哪个世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什么的,还会说自己想要个什么好玩意儿。
总而言之,除夕家宴不是大事,到了晋王这里更省事,只不过和嫔妃吃个饭算了,哪里需要问晋王。
赵妃现在过来,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是看着韩氏覆灭,自己终于有希望了吗,来上赶着讨好晋王吗。
唐雎行礼之后默然吃饭,晋王让赵妃坐下,只说,“与往年一样,随意就好,初十安排宗室家宴。”
大年夜的他见宗室的人,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和女儿找不痛快,哪儿有人没事给自己添堵的,至少晋王从来不会。
赵妃回道,“王上,今年情势大好,臣妾以为该请宗室同庆。”
晋王蹙眉,“不必,你只看顾后宫就好,前朝事情不必挂心。”
赵妃连忙低头,“是臣妾逾矩。”
“好了,大过年的不是什么大事儿,下去忙吧。”晋王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就把人给打发走了,连一句吃饭了没都不问。
唐雎看见赵妃是握着拳头出去的,怕是气的惨了。
她一句话都不问,只默默地晋王夹菜,“父王还是要找一个可心的人好照顾你。”
“怕是难如登天。”晋王道,他倒还是个男人,不过不能生育,只这一点,深宫里哪个人受得了,他自己也心淡得很。
唐雎又给他夹了一块肉,“父王多吃点,吃的多消化耗费气力,就不会不高兴了。”
晋王大笑,父女二人午休之后,在雪地里摆弄那个雪人,随后下了几盘棋,打发时间。
当夜,王宫开宴。
怕是没有比晋国宫室再凄凉简陋的宫宴了,唐榕先是给后宫的女人加封,而后吃了些东西,众人说着闲话,司礼鉴排演的舞终于上场了,这大概是宫中最鲜嫩的一批小姑娘了。
每年都有新的小姑娘在晋王眼前晃悠,然而他总是视而不见。一来他这几年心淡,接近他的女人没有一个好的,都是些场面上光鲜,暗地里想磋磨他的女儿争宠的。
二来,跟自己闺女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这他也下不去手。
几杯酒下肚,唐榕扭头找女儿,忽然发现女儿不见了,正要喊她的侍女,却听得音乐骤变,由刚才的低迷富贵变得激昂慷慨起来。
他定睛,红衣少女提着一把长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晋王立刻来了精神,这闺女儿一早就说了要给他献舞,本以为是胡闹,他也想知道,这丫头能跳出什么来。
唐雎功力浅,却是费了心思的。红色绸衣如烈火一般,照亮了凄凉的宫殿,长剑破空之声夹在音乐中,很是悦耳好听。
晋王少年从军,听着这样的慷慨的声音,不由得生出一股劲儿来,很是豪迈,生机勃勃。
一曲毕,唐雎走到晋王面前,转圈问道,“父王,阿雎好看吗?”
晋王哈哈大笑,“我儿自然好看。”
唐雎嘟着小嘴,在旁边坐下,“父王就是不会夸人。”
晋王语塞,倒是一个妃子称赞道,“小殿下出落得如此英武不凡,这才是大晋女儿的风姿。”
随后称赞声不绝,唐雎一一谢过,将那日买来的簪子送了。
宴会很快散去,唐雎和晋王守岁。
父女二人摆了棋局,结果还不到时辰,唐雎的头一点一点的,都要磕到桌子上了,唐榕让她回去,她又不愿意,说要和父王作伴,不然孤独得很。
晋王无法,只能由着她把头点来点去。
一阵钟声响起,唐雎惊醒,晋王走到屋外,大雪已经停了。
唐雎走在他身后,晋王回头的时候,女儿已经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大晋君王在上,公主唐雎在此,一愿君王长安,年年有今日;二愿大晋雄起,传千秋不朽;三愿父亲欢愉,少烦忧杂事。”
她将君王与父亲分开,又将父亲放在最后,可见用心。
唐榕将女儿扶起来,笑道,“为父愿我的女儿阿雎,此生无忧,永远是晋国骄矜贵重的小公主,父王的孩子。”
他拿出一封厚厚的红包给了唐雎,唐雎仰头笑着,然后低头告辞,叮嘱父亲养身体,回去休息了。
新年,又是新的开始,晋王拢了拢袍子,回宫去了。
墙角的白雪尚且还在,然而终究有消融的时候,唐榕想,女儿的愿望真是美好,少年时候,他也有,现在却没有了。
男人孤独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落下的影子孤寂寒冷,有些路,女儿可以陪着;有些路,朋友可以陪着;有些路,臣子可以陪;但是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不惧风霜侵蚀,雨雪摧折。
宫里的年从来无趣,唐雎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晋王下棋练武读书,没了韩氏堵心,算是比前几年有趣多了。
唐雎在和晋王下棋的时候,好说歹说终于把那个武功极高的暗卫划在自己名下了,晋王担心她的安危,索性再从宗室给她划了一批人,唐雎心情很是不错。
更有趣的是,唐雎除夕舞剑的事情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晋阳城,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说小公主如何如何的英武……
唐榕都要笑翻了,姑娘才多大,何况她一向柔弱得很,整日里读书,路都不肯多走一步的,哪里英武了。
唐雎很是不悦,她在宫中为父亲献舞,哪里需要旁人来说三道四了,尤其是她还被亲爹拿来取笑消遣。
她一着急就偷跑出宫玩儿去了,晋王给他派了不少人,总算安心一些,由着她去了。
唐雎没有刻意打扮,只是穿着颜色深些的衣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个少女。
大年初六,晋阳城的铺子都开门了,唐雎本想去找齐珩,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齐珩已经十三岁,她十四岁了,应该避讳一些,她是不在乎名声,然而齐家是晋国世族,齐珩的父亲齐延霆虽然只是嫡次子,然而前途不可限量,齐珩也是自然。
总不能叫旁人说齐家和晋国公主纠缠不清,到时候坏齐珩的名声太不好。
她私下将庄二和庄月兄妹二人安排进了自己有五十人的卫队中,又明着将人拎出来,现在正好放在她身边用着。
琴台初五就开始迎客了,唐雎约了陶醉在那边见面,她完全不懂做生意的事情,决定给陶醉塞个人过去。
“你觉得哪一个合适?”唐雎问庄二。
“属下新近寻到一个少年,原是个伶人,殿下觉得如何。”
“伶人啊,”唐雎从旁边的一摞书里翻出本《荀子》,“哦,你觉得可以,那就想法子送过去就是。”
“是。”
唐雎看时间还早,拿着书走出厢房,站在台阶上,听下面的人说书。
蓝袍少年贵公子孤身走进来,看见了唐雎,那个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公主。
这少年正是卫仲。
他缓缓走过去,迟疑了一下便开口,“小郎君在看《荀子》?”
唐雎忘性大,早已不记得他是哪一个,只是略有印象,却不想回忆,只回答,“是。”
“小郎君为何喜欢荀子?”卫仲看着清贵安静,单独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有点不知所措。
“干你何事。”唐雎淡淡地回答,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卫仲一顿,当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个少年人就这么站在台阶上,一个淡然听书,一个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急了。
卫仲瞥了唐雎手里的书一眼,然后又说,“《荀子》虽是儒家,两个徒弟却是法家的,小郎君是喜欢法家还是儒家?”
唐雎这才回头瞧着卫仲,犹豫了一下,回答,“我喜欢儒家,至圣先师嘛。”
卫仲好意提醒,“儒家的话,要先读孔孟。”
“哦,你读过?”唐雎好像觉得听书没什么意思,开始和卫仲说话。
“是,我在湘沅学宫读书,学的是儒学。”卫仲回答。
唐雎垂眸,“湘沅学宫……郎君叫什么?”
“在下卫仲。”
唐雎好像想起来他是谁了,她笑了笑,将《荀子》合起来,然后微微侧过头,抬起下巴,傲然一瞥,“啧啧,湘沅学宫收学生也不带瞧瞧人品的,倒是随了孔夫子有教无类的名言。”
她扔下一句话,正好看见陶醉进来,然后吩咐庄二缓一缓再将陶醉带进来,自己坐在厢房看书去了。
卫仲被她劈头盖脸一句话砸的七荤八素,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十六七的少年,被少年女孩子这么说,感觉实在糟糕。
什么叫湘沅学宫不看“人品”了,他人品能有什么问题,哪里就有问题了。要被一个丫头片子这么指责!
唐雎心里想着,和梁郡王一家子搅和在一起的,纠缠不清,能是什么好东西了,说不定就是唐未找来的阴险小人,来算计她和父亲的。
陶醉等了一会儿之后,才进了唐雎的厢房,给唐雎交上厚厚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