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没有半点谦虚地说出那句话,语气中的轻狂傲慢不可压抑地流露出来。
白璟站在她背后,听的一清二楚。
他想起戏台上的戏子,涂上油彩就可以扮演不同的人,上至无比尊贵的帝王,下至落拓不堪的乞丐。而唐雎,她连油彩都不需要,只要往那里一站,只要改变语气和姿态,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她可以年少轻狂,她可以温婉大方,她可以豪情万丈,她可以谨小慎微,总之只要她想,她就是那个样子。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一定很危险,她会改变很多事情,多可怕,白璟想。
皇帝面色阴沉,问她,“以现在大虞的局面,你觉得该走哪一条路。”
唐雎皱着眉头,将身上迎风招展的披风拽回来裹在身上。
“陛下想走哪一条路,是以王道圣明护卫大虞祖宗基业,还是以强权霸道征伐四方开拓疆土。”她问的这样刁钻,皇帝选哪一条都有问题。
第一条会被人说身为帝王却没有进取之心,何等昏庸,第二条,肯定会被人说痴人说梦,想凭借一国之力灭其他四国,何等的狂妄无知。
“依你之见呢?”皇帝阴沉着脸又问她。
唐雎嘴角上扬,看着皇帝的神情,她笑的多少有些恶毒,白璟最看不得她这样笑,这么一笑肯定出事,他忙出来道,“皇兄,大好的中秋佳节,咱们不谈国事。”
皇帝看着白璟,说,“璟弟这样仔细你学生做什么,朕不过问他几个问题,瞧你急的。”
白璟听他这样说也不劝了,唐雎肯定说不出来什么好话,他兄长是肯定拿捏不了她的。
白璟深深地看了唐雎一眼,唐雎改变了主意,她确实不想说好话的。可她在大虞,吃白璟的住白璟的,这点小事还要跟人家哥哥过不去,怎么都不好看。
唐雎回道,“陛下,秦王殿下只是担心秦南轻狂误国,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如此吗,那你说说,朕只听听。”皇帝看了弟弟一眼,秦南能住秦王府,想来他们关系匪浅,白璟想做什么呢,这回还收了薛家薛绍,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强国之臣衍到先生的徒弟,一个是薛氏一族的男丁,他身后还有卫家……他要做什么呢!
皇帝自从坐上皇位,一直战战兢兢,就养成了什么事情都要多想的习惯,这一想的多,就容易多疑。
白璟一看他的眼神,顿时就有种出走晋国再也不回来的想法,前两个的月真是白喝了,他再也不指望皇帝信任他了。
唐雎拱手道,“目下草民只有两字:勤俭。”多么实在又中庸,看似有用实则都是废话的两个字啊。
白璟心里松了口气,亏了他和唐雎关系好,她只挑了这么一根小刺。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是挑几根大的,狠狠拔出来,再狠狠刺进皇帝的痛处。
皇帝果然不说话了,大虞一向不缺钱,勤俭二字几乎没人跟他提起过。
世家贵勋平日里的乐趣之一就是比一比谁家藏的宝贝多,谁家有钱。
“陛下,大虞富贵,四国皆不能比之,何必听这个黄毛小子妄言而已!”尚书郎言辞赫赫,看着唐雎的眼神颇为凶悍。
其他人纷纷附和,说不能把他们大虞摆着弱国的位置上。
唐雎动也不动,反正她就两个字,多的也不说。皇帝挥手,“莫慌,朕知道尚书富甲一方,不缺钱,再者,秦小郎君劝的是朕,不是尔等。”
唐雎行礼退后,站到了白璟身后。
这么一闹腾,再好的月皇帝也没心情赏了,看着案上精致的点心,花的是国库的银子,这花养的这样精细,花的是国库的银子,后妃头上的金玉真是晃眼,花的还是国库的银子……放眼望去,全部是国库的银子。
留着这些钱补贴军费,养兵备战多好。他还准备与夏一战,将边境一个关隘收回呢。
白璟随后急忙借口自己喝醉,把唐雎和薛绍都带着出宫拎回府了。
再留着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唐雎真要闹腾起来,谁受得住她。
唐雎上了马车就打瞌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白璟把她弄醒,问,“先别睡,有事问你。”
“哎哟我的璟公子,你放过我吧,我真困。”唐雎拨开他的手。
“问你,刚才两个问题,你准备了什么答案?”
唐雎揉揉眼睛,“什么呀。”
“王道还是霸道?”薛绍饶有兴趣地追问,盯着唐雎。
唐雎笑眯眯地伸手捏着薛绍的脸,“来来来,叫声姐姐,姐姐就跟你说。”
薛绍动都不动,任由她戏弄,最近他和唐雎住在一起,见面多了自然免不了被认出来,唐雎干脆告诉薛绍自己是个女的。
他这两月没少见识,唐雎有事没事就逗他,叫的多的也就习惯了,他开口道,“姐姐。”
唐雎不高兴,“下次得让你叫好姐姐,不过你这么一叫我就想我弟弟了,我一走,那孩子肯定去参军了,比你还小两岁……”唐雎念叨了唐晏一会儿,又逗薛绍。
薛绍脸红,白璟简直想一扇子把这两个都扇到马车外面从此天下太平算了。
唐雎坐正,回道,“不管是走那条路,都是同一个答案,那就是弱世家,正皇权,不管卫家,薛家,还是赵钱孙李什么的,都得灭。”
白璟道,“亏了你没说出来。”
八月十五,世家都在下面坐着呢,皇帝和衍到先生的徒弟商量灭世家,开什么玩笑呢,明天皇帝就得被折子给砸死。
“没办法,吃人嘴短嘛,为了他宫里的的厨子我都不能说这话啊。”唐雎笑着说。
薛绍道,“你该说的。”
“薛绍弟弟,你要明白,事情不是说说就能成的,大虞世家根深蒂固,错综复杂,或许很多时候他们都在互相倾轧,但是一旦皇帝上手打压他们,他们就敢抱成一团反抗,惹急了造反怎么办,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最起码得二三十年才能清理干净,而且大虞分权太过,官场上不是这个的表哥,就是那个的妹夫,从中书长官到陵阳某个县的衙役都能弯弯绕绕扯上亲戚关系,”唐雎喝了口茶,“啧啧啧,真是太有意思了。”
薛绍沉思不语,白璟虽然不甚挂心这些事情,但也决定写份折子给皇帝。
“那怎么办?”薛绍又问她。
“狠得下心,什么事情解决不了,这是皇帝操心的事情,你小孩子还是想想明天到哪儿玩去。”
白璟想听她的法子,却不好多问,说道,“要喝酒吗,在我府上醉酒也不会有事。”
唐雎颔首,顿时也不困了,“要喝,要烈一些的酒。”
薛绍也道,“老师,我今日不回薛府了。”
白璟点头,他知道薛绍是个聪明孩子,仔细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材,白璟一开始起的利用之心,现在倒是有几分歉疚。
好在薛家根本就不在乎他,什么都仰仗皇后管着,薛绍性格偏执,但人品没有问题,以后好好管教是个栋梁之才。
“什么时候想住王府都行。”白璟温和地告诉他。
唐雎又歪着身子坐,“是啊,反正他府上半个女人都没有。”
“你不是!”白璟道。
“我是啊,可我是你学生,你想乱。伦啊。”唐雎看着她,瞧着天真无邪的小模样。
白璟端着茶杯不想和她说话,她什么时候拿他当过老师了,“我还年轻,不到成亲的时候。”
“哎哟,我的璟公子呀,我爹十五岁是生下我呢。”唐雎委婉地说道。
“干你何事。”
“我这不是担心你后继无人嘛,”唐雎笑眯眯的,“还是你,真的打算……”
唐雎两手拽着他华贵的衣袖,往两边分开,白璟一脸铁青拽回袖子,气急道,“王府的门不想进了是不是?!”
他像是动了真火的模样,把唐雎惊了一下,忙说,“哎,你别生气啊,我跟你说着玩儿的。”
薛绍心中疑惑,撕袖子怎么了……他忽然想起来,断袖!
白璟一路上都没再说话,他近来总是听不得唐雎跟他开完笑,也不知道为什么。
回府下车之后,白璟从府中酒窖取出来几坛陈年佳酿,唐雎生在王室,尝过的酒不少,一闻就知道都是好酒,后花园满园飘香,简直要溢到整个秦王府,非常醉人。
白璟喝了一杯,心情逐渐好起来,笑呵呵地说道,“明月,好酒……你嘛,”他看着唐雎,“也勉强算个美人,看来今日是饮酒的好时机。”
唐雎道,“什么叫勉强,你见过美人吗?”
白璟想了想,大虞的姑娘们虽然不难看,真正倾城绝世的却没有几个。
“那你见过?!”
“你呀,”唐雎喝了几杯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我觉得璟公子你就很好看,在男子中,算是绝世姿容,当然了,学问也极好……还有傅先生,就是年纪大了些。”
白璟,“……那你未婚的夫君呢?”
“他……他年纪还小,还得再过七八年才能瞧得出来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肯定差不了。”唐雎挺想齐珩的,不论怎么,齐珩都是她定下的夫君。
白璟看着她的笑容,心中猛然升起一丝落寞,尽管这个女孩子现在整天在他身边读书玩闹,但她会走的,不是一年,就是两年,总之她一定会离开。
白璟灌下一口酒,唐雎也端着酒杯,瞧着美妙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