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的结果就是宿醉头疼,唐雎第二天早上头疼的都要裂开了,白璟逮着她好好嘲笑了一番,这才给她把醒酒茶端过来,唐雎喝了几口,好歹是活过来了。
“北方女子怎么啦,我还不能醉酒了。”唐雎坐在披着袍子,歪坐在软榻上,小几上摆着棋子,是两个人昨天上午留下的残局,只是唐雎头疼,现在一个子都不想动。
“北方酒烈,我以为你喝南方的酒不会醉。”白璟看见她手边压着一本旧书,顺手去拿。
唐雎揉着眉心,“连肉我爹都不让多吃,喝酒更看的紧,逢年过节才喝那么几杯,还兑着水,说我年纪小不要乱喝,再说了,明月伴美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白璟漫不经心地摸着暗色的封面,那应该是非常古旧的羊皮卷,摸着很舒服,“这样看,你父亲倒是疼你,我父皇,印象他都没同我说过几句话。”
在白璟的记忆里,她父皇一向对他寄予厚望,好像是他出生的时候大雪多日不止,半数城池受灾。
结果他出生的当晚,天气晴转,灾祸就这样中止,皇帝因此觉得这个小儿子是上天派来拯救大虞的人,非常看重。
还是这几年先帝去世,皇帝渐渐坐稳了皇位,晋国百姓才忘了这个所谓祥瑞。
唐雎回道,“我爹嘛,我有时候也想不清楚他想要什么,他又疼我,还对我下得去狠手。”
晋王确实疼她,但是又盼着她能够厉害到足以继承晋国大权,就这样一边疼宠,一边摔打。好在唐雎是个有野心的,一般女孩子谁受得了。
连唐雎和齐珩差不多从小认可的婚事,晋王都不想答应。因为担心齐家权势太盛,影响以后得局面。这才有了两个人一个出走晋国,一个去秦川大营这件事。
晋王还是想磨练她,这回唐雎在湘沅学宫跟着衍到先生,总算如了他的意,唐雎学治国安民之道,他当然高兴。
“听说去年你进了宗祠去祈福,还见了血。”白璟问她。
“是啊,一个不小心,我失手杀了宗室族长,那场面真是太惨烈了,那个人的血又腥又臭,溅我一脸。”唐雎淡淡回答,好像杀人的不是她一样。
“害怕吗?”白璟听着她的形容,问她,“我从没有亲手杀过人。”
唐雎记得,上次白璟和那些刺客动手,也是手下留情的,他不杀人。
“你那双手,留着抚琴作画就好,既然没沾过血的话,就永远不要碰。”唐雎低头,看着他葱白的指尖,那双手修长好看,要是沾上血腥,就太不好了。
“你害怕吗?”他又问了一遍。
“一开始害怕,后来就不怕了,”唐雎回忆,“反正那时候他要杀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以后大家黄泉见面,再打一架好了。”
白璟听着她玩笑一样的话,其实有些心惊的,“你也可以不碰的。”
“那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吗,”唐雎一手轻轻叩着榻上的小几,“运气好些,能找个不错的夫君,生几个懂事的孩子,然后消磨时日,运气不好……我前年就给送到夏朝嫁给那个风流的三皇子了,死无全尸你晓得吗,后宫女人什么的最可怕了,天天围着个男人转,我连想都不敢想那种日子要怎么活。”
“会吗?”白璟小心翼翼地问她。
“当然会,”唐雎说,“我是女子,和你们男人不一样,注定不可能潇洒,你不知道为了东曦公主的名号,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不过还好,总算得到了承认,比起在男人的后院里消磨一辈子,被别人当做棋子,毫无乐趣地重复每一日,还要盼着个男人来恩宠我,想都别想……我还是更喜欢下棋,天下都是我的棋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有什么有什么。”
“这样不累吗,我总觉得那些事情实在太麻烦了。”她果然比自己想象地更要有野心。
“没办法,活着都累,谁不苦呢,人上人的日子哪里是那么好过的。”唐雎说道,她从来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她更知道,这世上没有好走的路。
“你这算是酒后吐真言吗?”
“算是吧,有些话,我不好说给身边的人听,怕吓到他们,有时候也会担心他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唐雎笑道。
白璟哭笑不得,“小姑奶奶,你就不怕吓到我?”
“怕什么,要知道,我们俩完全是酒肉朋友,没有利害关系的,呢纵情山水我得回去争权夺利,像我在晋国的时候,因着以后必定会继承大权,谁都与我有利害关系,说的话,做的事,不免会从长远去看,年纪小的孩子我又盼着他们赤子之心,哪里会说这些事情,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白璟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算什么道理。
“你想想你的兄长……不对,”唐雎提醒道,“你兄长不行,你就算跟你兄长说实话他也肯定会觉得你是在骗他,说真的,你还是去找个山躲着最好,那人疑心病太重了,你昨日又跟个青瓜似的跳出来为我说话。”
白璟想起兄长那个疑心病也很头痛,“不走的话还能怎么办?”
“自污,坏了你的……”唐雎忽然顿住,她看见自己那本书在他手里,骇的赶紧伸手去拿。
白璟正好低头已经翻开,都没顾上她“自污”两个字,发现是战国时候秦国的文字,很难认,“天之道,杀也;人之心……你从哪儿……”
唐雎赶紧把书夺回来,皱眉道,“突然翻我书做什么呢。”
“小姑奶奶,你整天看的什么书,开篇就这么毒!”白璟看的书,从来都是劝学向善讲人道天道相合的,这一开始就叫人阴谋诡计杀气四溢的,还是头一次见。
“那是什么书。”白璟问她。
“干你何事,你快出去准备午饭,饿死了。”唐雎把书放到怀里,赶他出去。
白璟起身走到她身前,硬着按着人把要去夺书,唐雎半点武功都没有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能狠狠踹了他一脚,结果自己脚还疼。
“算了,给你给你,”唐雎把书给他,“你小心点,最近又快翻烂了。”她隔上一年半载就要重新修补一回,就怕坏了。
白璟拿过书之后翻了几页,沉着脸道,“《阴符经》,上面竟还有鬼谷子的注解,传说鬼谷一门出了苏秦和张仪,以及孙膑还有庞涓的人老师,纵横家和兵家,你倒是学的不少。”
唐雎莞尔,“是啊,不然我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离开晋国到了这里,书给我。”
白璟捏着书,“你还是少看点吧,杀戮谋算非人君之道。”
“我又不做人君,我不知道那是《音符经》,只当是鬼谷子的书。”唐雎把书收起来,《阴符经》她确实没听过。
“你没听过就对了,我也只是前几年听老师说起过,你这本,怕是遗世孤本了。”怨不得这样野心勃勃,又通透世事,合着从小就是看《阴符经》这样的书长大的,能不聪明吗。
唐雎收起书,“那你要看吗,我早就背过了。”
白璟摇摇头,“此书不同于其他料事论道之书,本来就是为争权者所写,我对这些没有兴趣,你看了多年,有什么心得?”
“模模糊糊的有一点吧,我也说不清,一本书有那么厉害,明明是我生来聪明!”唐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快去备午饭吧。”
白璟想这样的书当然不好懂,要是全都看懂了,唐雎倒是千古奇人了。
“还早呢,赶我走也找个别的理由吧,起来别躺了,下午去我郊外的别苑,我听你的,以后离皇兄远点。”
唐雎起身,“那你先出去,我换个衣服。”
白璟出去吩咐备车,把薛绍也喊上了。
唐雎大概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今日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知道该说她心机深还是坦诚呢,就这样轻易得到了大虞秦王的信任,在自己这里占尽便宜。
薛绍和他一起等着唐雎出来,看他沉思,便问道,“老师,你喜欢秦南姐是不是?”
白璟一愣,“什么?”
“你待她真好。”
“说什么,她有未婚夫君。”白璟自以为冷淡地反驳。
“那算什么,要是老师你喜欢的话,就该自己去想办法,这样消磨下去,等她回晋国嫁人,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白璟说道,“她这人,怎么样都留不住的,谁都留不住她。”
她那个未婚的小夫君,恐怕也是她挑出来的最合适嫁的人,能够帮她执掌大权,又忠心不二。
她走的路,大多都是算计好的,她知道往哪里走,也一定会去。
白璟觉得,只当她的朋友就好了,他不能跟她一起上路,那里不是他的目的地。
唐雎披着披风这才出来,边走边笑,“薛绍弟弟,昨天头一回喝酒吧,才喝了几杯就不醒人事,又哭又闹的,真是小孩子家呢。”
薛绍脸红不已,扭头骑马去了。
唐雎看看也想骑马来着,白璟道,“一个时辰,骑马把你给颠着。”
唐雎还是上了马车,和白璟坐在一起。白璟觉得有些许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唐雎倒是挺自在,一路上吃了好几块莲蓉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