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当日,唐雎坐白璟的车前去,一下车就被众人瞩目。
毕竟秦王殿下马上到九月就二十了,该娶亲了。
好在大伙之后发现下来的是个男孩子,虽然年纪小了点。
白璟把唐雎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考试,两个人前后跟着进了一间屋子。
试题都在桌子上摆着,一共三个题目,到日落之前,谁写完谁走,午饭都不能吃。
唐雎虽然会说好听话,可做不来花团锦簇的文章。唐雎咬了一颗糖,看过三道题目。
第一道是《诗经》里的,问“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要以此为题。
第二道出自《庄子》,第三道出自《论语》。
唐雎琢磨一下,从一道开始写。
这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唐雎听过很多遍。
她爹虽然身为晋王,然而却称得上光棍一条,身边没个可心的人。有次和几个近臣聊天,唐雎那个时候年纪小,就窝在他身边吃东西,谁知就说到这句话。
几个近臣家庭和睦,夫妻和顺,纷纷感叹。晋王后宫却实在糟心,他捏着女儿的小脸,说这句话说的不是夫妻情爱,说的是兵战。
唐雎从那里就记下了。
白璟往她身后一站,看见她写的是“兵战”,顿时觉得眼睛疼。
晋王的女儿怎么教的,他看了一圈都没有这么写的。
最后,唐雎三个题目都写的不多,尤其到了中午实在饿的熬不住,便匆匆批驳了《论语》一番,就跑出去吃饭了。
正好傅珏下午不用看着,瞧她饿狼似地就这么出来,就领着她去吃饭。
“写的好快,不怕衍到那老头子把你给打发了?”
唐雎摇头,“术业有专攻,我不守着这天下,便不用学王道。”
“天下太平,不学王道怎么行?”傅珏问她。
唐雎拿着筷子,轻声说,“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天下,我还没有夺过来,怎么守着。
傅珏是没有想到这个的,他听到这个温婉如玉的女孩子这样说的时候,他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觉得,唐雎日后要治理晋国,来学宫求学很正常。他没有想到她有这样的野心,唐雎想要整个天下。
傅珏喝了杯茶,“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够见你父亲一面。”能把一个女孩子带的雄心勃勃,却又深沉如水,晋王好本事。
唐雎揶揄道,“我父亲来信,他新近打算重用的人长的跟神仙下凡似的,傅先生要过去跟他比一比吗?”
“瞎说什么呢,”傅珏大笑,“你父亲不说他多有才能吗。”
“上次我与他说起那位小先生的时候,就只问了长相。”唐雎回答。
傅珏打心底里觉得晋王真不是一般人,跟女儿说个年轻人好不好看,是要招婿吗。
两个人吃完饭,傅珏带着她在学宫中四下走动。
走到藏书楼时,她问道,“先生,白璟在船上答应我,我以后能自由出入这里,他说的话作数吗?”
“他怎么许诺这个?”湘沅学宫在此百余年,藏书极多,能进去的人少之又少。
“我跟他下棋下了一个多月,他可真是个棋疯子。”唐雎眉眼低垂,说的很是无奈。
“原来如此,”傅珏笑了,“他是大虞秦王,说的话怎么可能不做数。”
“那就好。”唐雎把藏书楼看了好几遍,一副恨不得把这楼揣进口袋里带走的模样,看的傅珏更无奈。
白璟是棋痴,唐雎大概就是个书痴了。
唐雎不知道,自己那几页纸刚刚就给送到衍到先生那里去了。
衍到看着这些,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这姑娘文采太差了些,傅珏不是说是个爱读书的吗,怎么作出来的文章这个样子。
唐雎看的书多,会讲道理,但对于文章一事,确实不通。
衍到还是看了下去,她写的艰深晦涩,但话没有问题,尤其是第一篇,看样子是精通兵战之道的。
后面则是叫衍到有些头疼了,她大概是经常批驳庄子和孔子的,言辞犀利,见解独到甚至有些偏执。
衍到觉得,这孩子跟他年轻时候一样,肆意张扬,不知收敛。
她不知道,有些话从她口中说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那是不能说出来,就算要说出来,也要找个人替你说,衍到好像想起什么一样,愣怔许久。
良久之后,衍到回过神,吩咐书童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第一道题目张贴在外,第二道会告诉第一道过了的学生。
那是他收徒的条件,但凡过了那两道题目,就能做他的学生,他必定倾囊相授,尽心教导。
这是三十年来,衍到第一次自己要收学生,这些年来,多少人想在他门下读书,他从来不应,这一回,还是这般。
唐雎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两个题目,傅珏却说,“小南儿,你不要哄闹着上去解题目。”
“那我怎么办,先生?”唐雎问他。
“第一道是挑两整卷的《商君书》来背,你背的过吗?”
“我打小就看,背的很熟啊。”自幼立志变革,书是不敢离手的,她脑子又清楚,莫说两卷,全卷她都能背下来。
“那这第一题就过了,”傅珏说道,“你过了第一道题,就是众矢之的,过了三道,日后全天下都知道你跟着衍到读书,凭他当年在夏朝的功绩,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唐雎瞬间明白,名师出高徒,肯定有人盯着她,等着她出师,用于朝堂上。得到的人自然高兴,得不到的恐怕想弄死她吧。
“所以说呢,这题目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你真心求学,还是自己想想吧。”
唐雎点点头,“谢谢先生,我晓得了。”
又要拜师,还不能成为众矢之的,难道要悄悄地拜啊。
唐雎倒觉得没什么,她图的是本事,不求在这里扬名立万,如果不小心让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反而会给晋国带去麻烦。
第一道题她连书都不用翻的,就是不知道第二道是什么。
白璟当晚才回来,因为已经出师,他吃完饭后还得熬夜去给看学生的文章,这几天算有的忙了。
衍到先生的考核很快就到了,唐雎这两天就住在学宫中傅先生的小宅院,起来之后慢吞吞地去了衍到先生那里。
唐雎是空着手过去的,然而到了之后才发现,门口人山人海,都是年轻人。
大部分是来凑热闹的,虽说他们看过《商君书》,可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却有难度。
书童推门,大声制止了众人的喧嚣。他叫背书的人排好队,一会儿依次进去背书。
结果好一会儿之后,都没人肯站在第一个,这小童也是嘴狠,“没人的话,通通散了去,你们哪来的胆子让先生等着你们!”
他话音一落,唐雎穿过人群,站到了第一个,随后她身后的学子们跟着站好。
她回头看见他们手里还捧着书卷,还在……临时抱佛脚。
倒是有好几个跟唐雎一样空着手来的人,不过看着岁数都不小了。
唐雎头一个进去,衍到先生负手站在窗口,书童让她背书。
唐雎从第一卷开始背,不带停顿地背完,正要接着背的时候,衍到先生忽然开口念了一句,那是最后一卷中的,唐雎顺口接上,背了几句就完了。
衍到回头,“不错,出去吧。”
唐雎恭敬道,“是,先生。”
唐雎出去之后,没有理会旁人的询问,穿过人群径直离开。
当日考核一直到下午结束,一共留下的,只有五个人。
晚上,白璟翻墙进来,对唐雎道,“快,把外面的人帮我打发了。”
“什么人呢,把你惊成这样。”
外面响起敲门声来,白璟使个眼色,唐雎出去。
隔着门,唐雎道,“阁下何人,先生现在不在。”
外面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你把门打开,我找秦王殿下。”
“他不在。”
“我知道他在的,我就是有句话跟他数,你让我进去。”那女孩子眼看都要急哭了。
唐雎回头,白璟朝他摆手,唐雎瞪他一眼,“秦王殿下这两日看学生们的文章,忙的厉害,他不在,有事在下帮你转告。”
少女怒了,“小小童子,还敢挡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雎把门一开,少女愣怔,只听唐雎回道,“在下确实不知道,这位女郎是哪家的泼妇。”
少女如鲠在喉,“你放肆!”
“放肆的是你,你是谁的学生,叫你老师过来,去见山长大人,好让我知道知道,湘沅学宫什么时候成了世家贵勋撒野的地方。”
这倒不是狠话,只是唐雎的神情实在太严肃了,让少女想起她祖母教训人的样子。
少女被她唬的一愣,但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我没有,我走了,你告诉我表哥,我此生非他不嫁。”
白璟看她走了,这才出来,唐雎不问他的家事。
他自己解释,“卫家小姑娘,我小舅的女儿,真是个麻烦。”
唐雎淡淡道,“小孩子不懂事,叫家里人管着她就行。”
白璟百般无奈,“她姐姐那样矜贵,怎么到她这就成了个小疯子。”
“没办法,谁让你有权有势有钱还长的好呢。”
“你觉得我长的好?”白璟好笑地等着她回话。
唐雎放下书,“我觉得天底下只有我父王长的好。”
“你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的。”
“小白脸,”唐雎看他,诚恳道,“在晋国你就是。”
白璟气的说不出话,自己喝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