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唐雎就收拾东西去宗祠了。宗祠在晋阳城西,与王宫有一段距离。
唐雎带着两队亲兵,整整五百人,都是从金吾卫里调出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王室暗卫暗中跟随。唐雎身后就跟着六个气息沉稳的男子,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唐奎看唐雎这样大的排场,依旧是开口就训,“唐雎你巴不得全晋阳城都知道唐氏宗祠出问题了?”
“正是,”唐雎一点都不似在晋王面前哪样软乎,挑眉看着他,“宗祠有事,必定是族长的问题,唐雎巴不得叔祖父被贬去蓟州,离晋阳城远远的,再别让我见您,指不定我还能多活几年。”
唐奎冷笑,“蓟州,不是别的地方?”老头子觉得这小丫头心狠手辣,肯定是想他死的。
唐雎奇怪地看他一眼,哼道,“您不想去蓟州想去哪儿呀,去罗湖原放牧吗,那也行啊。”
唐奎盯着唐雎半晌没有出声,看的她莫名其妙,二人这才一前一后进去。
唐雎确实是第一次进来宗祠,这里本来就是不许女人进来的,即便唐雎身为公主,以前也越不过这个门槛。可惜晋王没有儿子,除了唐雎别无他选。
除了唐奎在这里,还有唐雎一帮叔叔伯伯,一半多都是唐奎的亲信。
他们在一旁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唐雎只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然后收拾好东西去厢房休息。
庄二站在唐雎对面,回道,“公子,梁王那日去燕月楼见的人,是韩远。”
韩远,唐雎问,“现在人呢?”
“属下无能,只知道他还在城内。”
唐雎摆手让人下去,这造反的罪名,梁郡王约摸受得起,受不起她也会让他受着的。
唐奎摩挲着手里的棋子,抬头的时候发觉天色已经黑尽,屋里没有点灯,黑暗让他心里发慌。
“来人,掌灯。”唐奎压下心头的慌乱,大声喊道。
侍卫走进屋子,点上两盏豆灯,然后站在唐奎身侧,正好挡住了一盏灯的光芒。
“多点两盏。”唐奎皱眉喝道。
侍卫动也不动,高大的影子挡住了灯火的光芒,棋盘上黑色和灰色交错。唐奎年纪大了,眼睛花的厉害,他看不清棋盘。
“放肆!”唐奎意识到不对劲。
男人把棋子从他手里拿走,“梁王殿下可想好了?”
韩远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威胁,他慢腾腾地走到唐奎对面坐下,把手里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
“在下替梁王殿下考虑好了。”他不紧不慢。
唐奎抬起头,阴沉道,“韩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梁王殿下,您还指望唐氏先祖保佑您不成。”韩远笑的很是嘲讽,拨乱棋盘上的棋子。
唐奎眼角抽动,“怎么,小子敢威胁老夫!”
韩远客客气气地回答,“梁王殿下误会,韩远不敢威胁您,不过事已至此,您觉得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唐奎心想,召来侍卫,将韩远当场格杀,然后他的计划继续进行,事后依旧将事情推到韩远身上,反正死无对证,就算唐榕心有不满,又能如何。
但是唐奎不想这样,他希望名正言顺,起码在天下人的眼里名正言顺。
所以韩远不能死,最起码不能现在死。
等唐雎下了黄泉,才好让他下去。
“骑虎难下,”唐奎看着韩远,似是放弃了挣扎,“你打算怎么要唐雎的命。”
“身败名裂,自尽身亡,名正言顺,”韩远道,“您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好。”唐奎答应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似乎终于达成了协议。
唐雎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耳朵,她刚刚吃完饭,侍女和内侍都不能带,屋子还要她自己收拾,麻烦的很。
尤其是屋子里乱七八糟,床上那一床棉被都不知道是哪一年扔在哪里的,脏的不得了,唐奎真是的,连面子上的事情都不做好。
唐雎直接把棉被扔到地上,又打了几个喷嚏,推开窗户把暗卫喊过来,让他去找床被子。
暗卫应声离去,唐雎关上窗户又打了一顿喷嚏。
唐雎浅眠,从来很是警惕,昨夜虽然睡得晚,但她仍旧天不亮就醒了。
她吃完饭收拾好,和几位长辈见过礼之后,就准备进宗祠去跪经。
谁知梁郡王一声大喝,就把她留了。
“唐雎,你是去见先祖,还是要去嫁人,把脸上擦的粉洗了去!”
其实唐奎想喊她衣服不合适的,可是话到嘴边觉得她衣服实在无可挑剔,非常合礼数,就改口了。
也该唐雎给人家话柄,她睡得晚,眼圈青的厉害,看着憔悴,就擦了粉想遮一遮……不过不是这个又是那个,无所谓。
唐雎拧着眉头,回头却是一副笑脸,“叔祖父,儿孙们去见先祖,自是要鲜亮些,哭哭啼啼素来不是我晋国风气,您觉得呢?”
唐晏的父亲宁北侯受晋王所托,照顾唐雎,随即站过来陪笑脸,“族长,小殿下说的也不错,自来长辈都喜欢活泼的小辈呢,这再不进去,该误时辰了,快让人进去吧。”
唐奎瞥了宁北侯一眼,一甩袖子走了,唐雎朝宁北侯眨眨眼睛,很是活泼的模样,然后提着裙子赶忙进去。
宗祠之中并不阴森可怖,相反唐雎觉得很亲切。晋国走到今日,是这些牌位上的英魂,是他们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其中更不乏像唐榕那样志在天下的君主,他们为晋国付出生命,唐雎尊敬他们,也希望自己能够和他们一样,不只是在暗流中翻云覆雨,她渴望建功立业,真正值得后人称颂的功业。
唐雎想,她会继承他们的遗志,为晋国逐鹿天下,踏平四方扫清障碍。不论何时,不忘青云之志。
为此,她愿意流血牺牲,无怨无悔。
唐雎心意难平,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是她的先人,有一天,她的名会和他们放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跪坐在垫子上,从袖子里拿出荷包,摸了几块小点心放在嘴里。
激动归激动,该吃还是要吃的,不能耽误。
一连三天,唐雎从心潮澎湃到心静如水,可以坐在宗祠里看书,已然十分冷静。这几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庄二忽然从房梁上飘下来,唐雎立刻知道,唐奎终于下手了。
“公子,今日一早,有人去廷尉府状告您……”
唐雎把手里的书放下,抬起了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说他,他才是您的生父,您非王上亲生。”
“好大胆子!”唐雎冷笑一声,把手里的书放到地上,“廷尉府怎么办的。”
“廷尉府副司并未在意,将那人当做疯子,准备赶出去,结果正巧被梁王遇上,带走审问。”他将“正巧”两个字念的十分重,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唐雎气的头昏,“老贼当真狠毒,这法子都敢用!”
好歹都是一家人,好歹都姓唐,打压她这么多年就算了,还打算把她踢出家门,这老东西是想弄死她吧。
如此恶毒的算计……一旦唐雎背上这个罪名,除了一死,没有别的出路,好狠毒。
唐雎顿时跪不住了,扶着桌子站起来,“廷尉府副司是新近上来的吗?”
“前几日才上任。”庄二回。
唐雎没再犹豫,立刻起身出去。指望廷尉府是没用了,要是齐延霆在,肯定能够将事情在那里了断,现在却不行。
门外侍卫提刀阻拦,“殿下,您这几日不能出去。”
“严庆,过来!”唐雎喝道。
严庆是唐雎卫队的队长,目前唐雎的安全由他负责。
严庆提着剑跑进来,“小殿下吩咐。”
唐雎眉眼一横,“带人将宗祠中梁王的人全部绑了扔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严庆皱眉,“小殿下这怎么使的,宗祠之中……”
唐雎道,“行了别废话,人家都打算弄死我了,你赶紧准备,再给父王送信,庄二,你和他去。”
严庆没再多问,和闪身出来的庄二去安排。
唐雎没再回去跪着,起身回了厢房,将两把匕首藏在身上,发髻拆了重新束成男子模样,把短剑佩在身上。
严庆敲门,道,“小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唐雎推门出来,“好。”
严庆迟疑一番,“小殿下,梁王他……”
“怎么,你不知道梁王能审出什么结果来?”
严庆是晋王选出来的人,自然知道梁郡王是个什么人物。
“小殿下请放心,臣奉王上命令,誓死护卫殿下,他人一概不听。”严庆受晋王之命,唐雎有半点事情,他都只有陪葬的份。
唐雎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眉头一皱,严庆拱手告退,去外面处理。
唐奎敢置她于死地,必定有恃无恐,唐雎心里明白。
晋国宗室错综复杂,权力链条枝枝蔓蔓,各地方大营军营中,郡县官员中,以及封地封主中,不乏与唐奎合作的人,他实际掌握的权力非常大,这就是唐奎自信能够给晋王施压的保障。
如果是韩氏手握兵权,野心勃勃,在晋国水面上翻云覆雨,那么宗室,就是潜伏在水中的隐形障碍,迟早是毒瘤。
这就是晋王决心除掉唐榕,由此对宗室下手的因由。
她活着,晋王会保护她;但是她死了,晋王不见得会为她报仇。不是不恨,只因他先是君王,才是父亲。
那厢,唐奎已经拿到想要的口供,往宗祠这边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