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北军中有叶家人,禁军中也一样有,怡王豢养的府兵也在此时派上用场,双方在北齐王奄奄一息的此刻,剑拔弩张。
城外,唐雎一个人蹲在小火盆前面,依旧冷的瑟瑟发抖。
她刚刚换上一身铠甲,做男子装束,一个女人,跟在他身边不方便。
“许南,”天快黑的时候常贺喊她,“回家休息去吧。”
唐雎起身也不多说话,直接道,“那我先回去……”她扭头看见常家老二和常华,“殿……那二位呢?”
“别瞎操心。”常贺道。
唐雎打了个呵欠,“那我走了。”
“老五,送她去常家。”
“我不去你们家。”唐雎拒绝。
“别胡闹,常家不会出事。”
“算了吧,”唐雎笑了声,“我要是怡王,先放火烧了你们常家再做别的打算,我家里才安全,不用管我。”
尽管如此,常贺还是让常华送唐雎离开。
唐雎把自己裹在袍子里,问,“常华,今天吓坏了?”
“没,没有。”常华回答。
唐雎回答,“我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总觉得今天脸上的血没有洗干净,怪膈应的,等会儿回去告诉你兄长,这几天我就不出门了。”
“好。”常华低声回答,一个字也不多说。
唐雎估摸着这男孩子今天刚刚知道被他家长辈给吓着了,她就又犯了老毛病,开始教训起男孩子来。
“其实现在这事情,跟当初你兄长让你娶我是一个道理,你何必如此介怀?”唐雎温和说道,都是不择手段而已。
“我知道,”常华恼丧地看着她,“我心里明白,可是连我们这些武将都蝇营狗苟,北齐该怎么办啊。”
“哦,那你想怎么办?”唐雎从荷包拿出个甜的山楂给他,“世人常说人定胜天,这句话我是不信的,我们这些人,活到这个地步,谁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你常华也不过是因为出身常氏,被旁人称一声常家老五,你知道什么叫蝇营狗苟吗,你知道你的父兄为了你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单凭你姓常,你就不能责怪他们,再说了,文臣也不见得就蝇营狗苟了,你何必看不起人家呢。”
其实家族就是这样,很多人一边厌恶家中长辈的手段,一边享受着他们带来的荣华富贵,还自诩清高。
“可我只能这样吗,伯父连太子殿下都……都不打算放过。”常华情绪不太好,唐雎听的出来。
唐雎慢慢往前走,大年初一再加上全城戒严,整个宜川城都非常安静,安静到可怕的地步。
“有句话说得好,成王败寇,你伯父不想放过太子,可你们今天不是把太子给保住了吗,放心吧,那位好歹是太子,不是吃素的,现在要紧的是尽快平定北齐内乱,不然明天晋国大军杀来,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别的事情咱们不着急。”
唐雎把人带到家里吃了口热饭,好好劝说了一番,她把死人说活都不是什么难事,劝一个钻牛角尖的少年自然不是难事,很快就把人打发走了。
常华一走,唐雎立刻就把一干暗卫召来,开始吩咐事情。
出乱子的事情,什么事情都好做,唐雎立刻派人出去,准备在随后几天里钻空子收买北齐的土地和商铺。
唐雎借着在太子东宫管账的便利,已经让陶醉在各地干了许多类似的事情,原来是天高皇帝远,现在就是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下手了,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要毁了太子的名声,只传一句话,“太子没有帝王之命”。
这句话,唐雎不是跟人说着玩儿的。只要这话传出去,太子如何如何地不好,自然会有人自己联系到太子身上,唐雎不管那个,这只能算是个非常不入流的手段了。
唐雎趴在长案前,把这几天的命令全部写好。写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并不困倦,相反非常清醒,北齐内乱,真是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机会,等这次的事情办完,她就该北上去匈奴的王廷看一看了。
接下来的邢野之战,她家父王是要亡了晋国,还是要怎么着,总之只要不伤到她的利益,那就只管看父亲和丞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
唐雎熬了大半夜,终于觉得困意袭来,这才披着袍子躺倒在床上睡着了。
就在唐雎熟睡的时候,老北齐王的床榻旁边多了一个男人,面容冷肃。
“父亲,您还好吗?”太子问他。
“高轩来了,”老北齐王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了儿子的面容,“父王熬不住了,日后可没人挡住你的路了。”
高轩哽咽,“父王说的这是什么话,儿臣何时这么想过啊。”
“你没有想过,他们都替你想好了,叶家,常家,他们都替你想好了啊,也罢,父王今年来过得顺心,死也就死了。”
他迅速干枯下去的双手,紧紧抓着柔软的被子,暴露了他的不甘和愤恨。
“父王……”
“孤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孤是投错胎了,生在这个薄情的帝王家却没有帝王命,”北齐王老泪纵横,“孤……孤当年故意拖延,害死了小弟,现在孤也不得好死,这是报应啊,报应!”
“孤当时嫉妒小弟,怕他拥兵自重,怕他谋反,孤刚刚坐上王位,孤什么都怕,是叶家助孤,除去了小弟,孤那时候觉得,终于太平了,终于能够好好当一回君王了……”
太子觉得胸前积了一口浓血,当年的北齐小王爷,何等英姿,何等本事,却那样悲壮地死在边疆,死无全尸。
随后北齐战败,与匈奴和谈,受尽侮辱,受尽各国嘲讽,还将年少的小公主嫁到匈奴。
所有一切的开端,只是因为一个不合格的君王那些可笑的嫉妒。
“唉……”北齐王浑浊的眼珠子忽然一缩,然后喘起了粗气,一声紧过一声,“轩儿啊,文儿是你弟弟,不管他做了什么混账事情,你放过他吧,还有你十三妹妹,让她嫁给常华那孩子吧,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高轩不说话,北齐王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喷出来一口血,“你说啊,你答应爹,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啊。”
这一声终于惊动了太医内侍,还有守在外面的几位重臣。
小小的寝殿中亮起了几盏大灯,高轩的面容在北齐王眼里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这个长子,跟小弟,跟北齐小王爷的轮廓越来越相似了,逐渐融为一体。
他忽然喊道,“小弟,你不要来找我,不是我害死的你,是叶家,是叶定国和母后用阴险的毒计害死了你,你不要来找我!”
太子连忙按住他,“太医!”
太医立刻蹿过去,往地上一跪,刚刚打开药箱,北齐王抓着太子衣袖的手已经松开,无力的垂在地上。
那一瞬间,寝殿中安静下来,所有的灯火都暗了下来,然后冬夜的寒风吹开了窗户和大门。
“王上!”照顾北齐王多年的老内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上,王上薨了!”
这一声简直用尽了老内侍所有的力气,尽管并不是很大。
高轩红着眼睛没有出声,下面的老臣一个接一个地跪下,抱着穆公剑的辅国将军也跪倒在地。
只是他没有想王上死了,他在想,自己今天派出那么多的人去刺杀太子,太子为什么还活着,甚至完好无损,这不应该啊,一点都不应该。
只有现在了,他想,如果现在上去杀了太子……
只是他还没有站起来,大殿中的暗卫忽然全部现身,将太子包围起来,保护在中间。
叶太常朝身后的侍卫颔首,侍卫风一样穿过大殿,走出王宫,朝城外奔去,该动手了。
太子起身,红着眼睛到,“钱翁,这里交给您了,城外叛军,我亲自去会会他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冷静非常,已经有一点点像北齐的王了。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叶太常,辅国将军,二位身居北齐朝廷最高的位置,此刻是不是应当挺身而出,和孤一起,去面对城外叛军呢。”
“臣当不辱命。”辅国将军道。
“臣亦然。”叶太常垂眸说道。
“走吧。”太子说,暗卫排成一列跟在他身后,禁军副统领赵安带着一队人马进来,叶也跟在他身旁。
半夜,躺在营帐中的常贺刚刚睡了一会儿,外面的参将进来,回道,“将军,叛军攻城了,北城门。”
北城门就是现在常贺所在的这个门。
城外,叶松怒吼,“韩嘉,你疯了吗!北城门怎么可能攻得进去,我父亲安排的人在东城门,应该去那里攻城!”
韩嘉面色淡然,回答,“叶郎君,该怎么攻城,是将领的事情,胜负,也是将领的责任,叶郎君要是看不惯本将军的作为,就安歇吧,本将是奉王令回来清君侧的,又不是造反的。”
叶松立刻明白过来,这个韩嘉是在耍他呢!他敢,他竟敢!
他上手拽着韩嘉的领子,双眼血红,“直娘贼,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来人,”韩嘉毕竟是当年的离城主帅,世家年轻人还不是他的对手,他眼神都不带变化的,淡然说道,“把叶家郎君带去休息,这天色也不早了。”
叶松冷笑,“我们叶家就该知道你这人用不得!”
“你知道得晚了。”韩嘉头也不抬。
叶家和怡王敢联合谋反,就是仗着韩嘉的兵马离得近,可以打的常家措手不及,现在该怎么办,哪里还有活路啊!叶松绝望地想着。
东宫,叶岚凝扶着云竹的手,两个人揣着金银细软悄悄离开,朝更远的天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