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几乎被冻在冰面上，保存的还算完好。
常华站在唐雎身后，“许姐姐你别看，怪唬人的。”
唐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蹲在尸体前面，扒开厚重的冬衣，尸体脖颈上有掐过的青紫痕迹。
她捏开那张嘴看了看，然后皱起眉头，道，“常华，此女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侍女冬荷，失足落水，收敛了吧。”
冬荷经常给太子送些汤汤水水的，唐雎跟她见面的次数不少，慢慢就记住了。
“许姐，不找凶手吗？”他看见尸体脖子上的淤青，肯定不是跌进水里的，而且北方冬日寒冷，水面上有冰，虽然东宫这里是活水，但一个姑娘还是扛得住的。
“东宫这地方，死个把人算什么，告诉你身边的人，不必惊动殿下和娘娘，最近多派人过来守着。”唐雎口气凉薄非常，常华上过战场也不是个悲秋伤春的人物，当即就要吩咐。
但是太子身边的内侍忽然冲进人群，疯了一样抱着小姑娘的身子摇晃，公鸭嗓尖利地嘶吼，“冬荷，冬荷，你醒醒啊。”
唐雎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叹了口气。
这内侍陈方也是太子心腹，算得上太子身边的大总管了，唐雎隐约听说过他和哪个东宫里那个姑娘有了首尾，却没有太在意，不想这宫女就是死了的冬荷。
陈方喊了几声之后，似乎是死心了，渐渐克制起来，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事情。
唐雎上前给他搭了一把手，扶起来说道，“公公，这地冻天寒的，先给冬荷姑娘收拾收拾，您不方便的话，我出去给她找个好地方安置您看怎么样，我刚吩咐了不要惊动太子和娘娘，今天这日子不行，天大的事情我回头再跟您说，太子殿下离不得您呢。”
陈方倒知道许南这人在东宫里还算可靠，忍着心口尖锐的疼痛吐了一口气，“唉，咱家陪着太子长大……有劳许先生了……”他压低声音，“您给个准话，这人是怎么没的？”
唐雎抬起左手，按在脖子上，紧紧拧着眉头，“活生生给……唉，公公节哀，日后冬荷姑娘只有您能念叨念叨了。”
这话不好听，但是陈方知道她的意思，只木着一张脸，“咱家知道了，回见。”
“公公慢走。”唐雎低声说话。
这世间啊，唐雎忍不住叹了一句，到了这个地步，谁不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呢，有的人天长地久，有的人就给人家扒了皮，没法儿说。
今天死的是冬荷，还有人问一句，要是死的是其他小宫女呢，说不能只能当个孤魂野鬼了，好歹冬荷也有人惦记。
陈方走了，常华这才上前，“这太监还能喜欢女人！”
“说的什么屁话，”唐雎厉声河池，“死者为大，赶紧敛了送到我的旧宅里，还有，别跟你堂哥一样随便瞧不起人！”
常华赶紧摸摸鼻子，闭嘴办事了去了。他也没看不起内侍嘛，就是说说而已。
果然不如意料，在这个王上诞辰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一个小宫女死的悄无声息，知道的人除了凶手之外不超过十个人。
唐雎等着东宫属官到齐，然后站在众臣之间，往东宫大殿去了。
叶家果然花了血本，大殿九十九级台阶全部铺的是金红色的地毯，装饰繁杂，每隔两步就摆着一株长青松树，在北方冰冻三尺的冬天里依旧苍翠欲滴。
台阶太高，在唐雎看不见的地方，摆着祭坛，那是今日最重要的活动之一，祭祀天神……北齐王大概真的太闲了，在自己的生辰祭祀神明，司礼监和司天监也不管一管。
还有那一帮子老御史，也没人打算血溅五步以死明志。她垂下眼眸，微微侧过脸站好，阳光有些刺眼。
不过还是很冷，唐雎裹紧袍子想。
她站的地方实在太靠后了，和东宫的人又不熟，都没个人让她消遣一下。
北齐王最近富态了很多，不过他还是把自己塞进了那件华丽繁复的绣金玄色龙袍中，肚子都被撑的圆滚滚的。
好在侍女和内侍不敢笑，陶筹当了几个月的玄天道长，一向肃穆严谨，更是笑不出来了。
北齐王终于扶着侍女的手出来，文武大臣通通跪下，唐雎蹲在地上，听司天监那位赵子龙宣读了北齐王的旨意。
赵子龙虽然是怡王的人，有时候会胡说八道，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挺靠得住，天文地理都懂，还会测算节气天气。
这次的祭天典礼，就是他算出来的。
九十九级台阶之上，然后唐雎听见台阶之上传来一阵缥缈悦耳的声音，那声音念起了一段冗长繁杂的上古祭文，多数人都听不懂。
唐雎当然听得懂，那祭文是她翻阅古籍找到的，然后逐字逐句教陶筹读的，那确实两段祭文掺和在一起的，不过讲的是求雨以及安抚亡灵的内容，和帝王祭天扯不上太大关系。
唐雎仗着没人能够听懂，就让陶筹去唬北齐上下，说起来也是胆大包天了。
尽管台阶很高，可陶筹的声音依旧震颤人心甚至直穿云霄，他学过戏腔，声音收放自如，再加上正是少年时期，听起来很能够让人信服。
足足念了有半个时辰，日上三竿他终于念完了，唐雎蹲的腿都要断了，心说早知道让他念一段好了。
内侍喊平身的时候，不管以前有什么深仇大臣，下面的臣子们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仇恨，相互扶着站起来，微微一笑，不说泯了恩仇吧，总能太平一阵子了。
唐雎起来之后，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倒在地上，不过被人给扶住了。
唐雎客客气气地跟人家道谢之后，发现是昨天要拔剑砍她的苏青。
他也是才发现扶起来的人是唐雎，好悬没把他又推倒在地，苏家在唐雎手里吃了大亏，最重要的是苏青跟太子一样，非常不喜欢弄权的人。
唐雎更不在意，裹紧袍子把自己埋进狐裘中，一圈白毛裹住她的脸，只剩下一双眼睛。
祭天之后，午时已过。
北齐王喜笑颜开，带着众人进入大殿，唐雎嘴里咬着一颗糖，已经饿的要昏死过去，坐在大殿长案之前，唐雎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许先生身体不好不是假的啊。”苏青忽然说道。
唐雎回头看他，温和道，“哪有人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唐雎跟不熟的人说话，一向非常客气，要是她昨天也这么客气的话，说不定就能够和这些世家贵勋的关系好一点。
苏青也没想到，昨日咄咄逼人的阴险小人，今日竟成了个柔弱不堪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
太子妃坐在太子身后，虽然脸上平淡，心里却惴惴不安，久久不能平静。
高敏这孩子……毕竟是个孩子，他扭头看了继母一眼，关切地问，“母妃您不不舒服吗，要先回去休息吗？”
叶岚凝赶紧摇头，微笑道，“敏儿真是长大了。”
太子也回头看她，“阿凝不要勉强，父王母后一向关心你，今日天冷，又站了这么久，不若先去母后殿中休息一下，随后再过来。”
叶岚凝歉意地笑着，“劳夫君和敏儿关心。”
然后叶岚凝扶着嬷嬷的手，跟着王后身边的大宫女离开。
北齐王看见儿媳妇走了，心情颇好地关切道，“是怎么了，要传个太医去看看吗？”
王后也道，“是啊，凝儿嫁入东宫已经半年，莫不是……有了吧？”
北齐王虽然不缺孙子，但是有了总比没有好啊，多子多福嘛。
侍立北齐王身后的常贺握紧了腰间的刀，忽然眯起眼睛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回道，“近日为给父王贺寿，阿凝日夜忙碌给父王献礼，今日骤然歇息下来，怕是累着了。”
“什么贺礼，给孤拿过来瞧瞧。”北齐王也不管有没有孙子了，先问了句贺礼。
唐雎离得远，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挑着桌子上的点心吃，心说叶家果然下了血本，连点心里的莲蓉都是南方那边过来的。
这嘴真是够刁的，唐雎风卷残云，也没管那些个姑娘是怎么翩翩起舞的，看的苏青忍不住说一声有辱斯文。
叶岚凝扶着嬷嬷的手，出了一身冷汗，嬷嬷的手上有几道指甲划过的血痕，“娘娘，歇会儿吧。”
“我知道。”叶岚凝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是昨晚被他们掐死的冬荷的面孔。
叶岚凝不是没有弄死过婢女，但是下手还是第一次，便有些害怕了。
“今日那贱婢被捞上来，少傅大人说是失足落水而亡，陈公公也没有说什么，应当是信了，那位少傅大人……奴婢一会儿去找他说道说道，他是个聪明人。”嬷嬷安抚道。
叶岚凝想了想道，“算了，不必去了，只给冬荷上柱香就好了。”她躺在床上，逐渐安静下来，死了就死了，这不是第一个死在她手里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大殿中，北齐王看着叶岚凝绣的松鹤长青图笑的合不拢嘴，把叶家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叶太常和叶松立刻上前行礼，直言都是托得陛下的福气。
唐雎看着前面上演的那一出热闹，忽然叹了口气，苏青问道，“许先生叹气做什么？”
“有些人，生下来就站在风口浪尖，活的精彩，不知我何时才能权倾北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唐雎回答。
“许先生好大的心。”
“谬赞。”唐雎举杯朝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