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无时日,转眼二十日已过,风平浪静,偶尔两人争吵不欢而散,卫仲一盘甜食就太平了。
唐雎最近除了下棋吃饭就是睡觉,平常必读的书都没翻几页,这要是让唐晏他们看见,恐怕还疑惑这人是不是他亲姐了。
“秦小郎君,”卫仲晃着扇子喊道,“船上要修缮,今日靠岸,跟我下去玩儿吧。”
“马上就来。”唐雎正在午睡,套上衣服,摸出来支簪子,随手把长发束好,成了俊俏的小公子,拎着剑晃出门。
“好端端的修缮什么,不是漏水了吧,会沉吗?”唐雎边走边问。
“沉不了,走吧。”卫仲伸手拉了她一把,好端端的楼船怎么会沉,这人有时候也犯傻。
“别拽我。”唐雎踩着台阶往下走,她还没走几步,卫仲就已经到下面了。
“日后领兵作战,就这般速度,怕是人家打到你帐前,你都起不来。”卫仲这些日子得了趣,天天和唐雎斗嘴,她还没见过这么能说的女孩子。
当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哄得人开心,也能把人气的呕血。
“运筹帷幄之中,自然有人决胜千里之外。”唐雎走慢腾腾地走下来。
“谁,你未来的夫君吗。”卫仲询问。
“那我三宫六院七十二万夫君或许勉强足够。”唐雎呵呵笑了,跳到岸上,往前走了几步觉得踩在地上实在太舒服了,感觉很安全。
卫仲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不再接话。
也是,唐雎收买人心,肯定不是难事。卫仲觉得十分可惜,多好的女孩子啊,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最近下棋都能赢了他,读书简直过目不忘,见解独到,言辞犀利……怎的偏偏野心勃勃呢,一心要去弄权,多不好啊。
唐雎四下走动,偶尔停下看着后面的卫仲,“白家老二,你走快点!”
唐雎最近不满的时候,就喊他白老二。大虞国姓就是白,仲即二,不喊白老二喊什么。
街上众人顺着唐雎的目光看过去,哟,那样好看的男人,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卫仲道,“你瞎喊什么。”
“我又不知道你姓名,”唐雎面无表情,“你走的太慢了。”
“你急什么,慢慢走就是。”
“人多,乱。”唐雎一向喜静,不喜欢乱糟糟的地方。
“那去喝茶。”好歹唐雎是个姑娘家,卫仲素日里蛮迁就她,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走进茶馆的时候,台子上正唱着戏,温软的南语,词儿唐雎听不懂,只是那二人的扮相很不错,她觉得很有趣。
卫仲是没兴趣听的,只是看唐雎觉得新奇,就陪着她坐下。
唐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你怎么出来还带着杯子?”
卫仲用的茶杯,唐雎见过的就有五套,瓷的玉的木的大的小的都有,出来竟然还带着一套。
“怕死啊。”卫仲挑眉戏言,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唐雎当真是从未见过这样讲究的人,还是个男人,真是太矫情了。
卫仲看她神情,“地域差异,你北方小姑娘自然不同。”
“亏了我是北方的,不然出门得驾三十辆马车。”唐雎哼了声,接着听戏。
卫仲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矫情,反驳道,“活着本就苦得很,趁早多享点福吧,省的以后回忆起来,年轻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权术心机和你受过的苦难。”
唐雎没理他,她觉得自己跟卫仲完全就是不搭边的人,实在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戏唱的是什么?”
“霸王别姬。”
唐雎看着上面的扮相,心想真是对不起霸王和虞姬啊。
“当年英雄,今日却被伶人如此演绎,不知是不是扰了他们在地下的安宁。”卫仲很是感慨。
唐雎轻飘飘地说道,“自古成王败寇,连自家女人都守不住,算什么英雄好汉。”
“不以成败论英雄。”大虞原是楚地,他听惯了“亡秦必楚”,以及世人对项王英雄事迹的歌颂,连乌江自刎,他都认为霸王的血是热的,唐雎这么一说,他心里不大舒服,那是他敬佩的人。
是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给偌大的秦帝国送葬,只是因为太年轻,被人算计。
“在晋国,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会被人笑死的。”唐雎依旧坚持,但看他脸色不好,没有说的太多。
她承父亲教导,成王败寇,要保护自己所爱的江山社稷,忍辱负重在所不惜,她不信天命,更从来不觉得乌江自刎哪里可歌可泣。
那一剑,不过是穷途末路之人的绝望之举。
她不信若是有活路,那人会提剑自刎。
一场戏,看的二人真真是生了莫大的嫌隙,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都不说话。庄月和卫战二人觉得暴风骤雨,气氛异常冷冽,皆是两股颤颤,不敢言语。
前几天这两人为了孔孟还争过一回,连楼船二层的几位士人都惊动了,他们大多是儒士,险些发展成唐雎舌战群儒。
还是卫仲冷静,把人都给撵下去了,两人晚上喝了一回酒,一笑泯恩仇。
这今天为西楚霸王,又吵起来,看着比上一回可厉害多了。
唐雎路上买了点心,装在纸袋中,抱在怀里边走边吃,南方的食物,胜在做工精细。尤其甜食居多,唐雎嗜甜,一到手里就放不下,这几日牙还疼了几回。
卫仲回过神的时候,想提醒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他心里有点火气,但是自觉潇洒,又不想发出来,一时之间憋得慌。
他平日里性情已经很好,可毕竟不足弱冠,尤其是唐雎牙尖嘴利,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好好的清谈都能点起火。
把卫仲给气的呀,然而他自认为不能和女子一般见识,便没有计较,现在一想起来,火气还真是不小。
唐雎心大得很,一开始是因着总和宗室之人争辩,毫不留情,后来教训家里小孩惯了,说话不大客气,更懒得去看卫仲的脸色。
萍水相逢而已,她并不十分在意,即便卫仲真的生气,又干她何事。
快走到渡口的时候,唐雎居然觉得背后一阵寒凉,然后她被侍卫带着蹲到了地上。
有刺客,不是冲着她的。
“白老二!”唐雎喊了一声,放心他也被护在侍卫中间。
“小殿下莫慌。”暗卫说道。
唐雎没动弹,只吩咐说,“去帮他一把。”
她身前身后站着四个汉子,人高马大,对方并不冲着她来,她自然没事。
只是卫仲那里,就不好过了。长刀短剑,还有背着弓箭的人,比当年刺杀她可是狠辣多了。
卫仲气的要死,心说这大虞是压根不能待了,两年没在,刚回来就要他的命,他兄嫂大概是疯了吧!
再这么逼下去,他也想跟唐雎一样,去弄权揽江山,省的把命都给逍遥没了。
好在唐雎的人过去帮忙,卫仲又落进水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人影了。
杀手失了先机,眼见不能挽回,很快撤退。
唐雎蹲在岸边,叫人把他从水里捞上来,然后又吩咐暗卫去给他的侍卫治伤。
“没事儿吧你。”唐雎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卫仲咳嗽几声,摇摇头,叫人扶着他上船。
唐雎留在下面,安抚众人,有条不紊地赔偿被误伤的百姓,等到当地官员过来的时候,还特地塞钱压了下去。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世家大族大多数都这样,男人们为了争夺家业爵位,那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她惯会处理这种事情,等到上船的时候,连地上的血都给刮掉了,没有留下意一丝痕迹。
渡口的寻常百姓,尽是看惯这世道的聪明人,得了银子便当自己眼睛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卫仲呛了两口水,受了点小伤。他带的人虽是高手,但是人数不多,架不住人家派过来的人那么齐全,保住命就是好的。
“多谢你了。”卫仲朝她说。
唐雎玩笑道,“刚刚花了五百两银子,回头赔我。”
卫仲坐起来,头发还没有干透,道,“那副棋送你如何。”
“太大了,带着不方便,”唐雎道,“到了大虞在学宫附近送我一座宅院就行了。”
“小郎君真是心狠,你知道学宫附近的宅院多贵吗,寸土寸金,五百两银子,连买个大门都不够。”卫仲边说边笑。
唐雎冷哼一声,“那你把那副棋送我,回头倒卖了,还买不起一座宅院?”
卫仲气结,“小郎君,那副棋子,岂是金银可以衡量,你真是半点风情都没有。”
唐雎斜他一眼,道,“风情能当饭吃呢,你家里人怕是眼珠子都在脚底长着吧,竟然派人来杀你。”
在她看来,卫仲这种人,怕是一辈子的志向就是躲在山林里养几只鹤,种几棵梅树,再给几本书就能打发一辈子,杀他真是浪费人力物力。
“这世间多是眼瞎心盲的蠢货,我有什么办法,”卫仲无奈,“以后不下船了。”
唐雎歪过头,“我这个人,向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你倒是真看得开。”
“若有一日,你父亲要你的命呢。”卫仲正色道。
唐雎一愣,想了想说,“不会,他再有子嗣,也比不过我的。”
“你这样自信。”
“当然。”唐雎信誓旦旦。
卫仲笑,“我此生都不想和这些俗事有半点关系。”
“你以后,能护得了你的女人就好。”唐雎戏谑,卫仲大笑,两人把下午的账又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