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月道歉之后,对方没有拿银子,反而送给唐雎一支糖葫芦,还很客气地告诉她要好好吃药。
唐雎也没客气,吃了半碗面之后,咬了两颗,又脆又甜,非常好吃,她觉得自己的病都好了一截。
卫仲倒没认出唐雎来,天色有些黑,离得又远,他只是觉得那个人轮廓眼熟,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他让侍卫去打听了一下,没打听出什么来,不过这渡口来来往往都是过客,既然不是从船上下来的,那就是要上船的,迟早会见面。
第二日一早起来,唐雎又烧了。
“去找辆马车。”唐雎迷瞪着起来,灌了一大碗汤药。
庄月道,“公子,再歇息两日吧,您这病反复不见好,不能出门。”
“算了,到大虞再说吧。”她身体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且死不了,听说大虞风水宝地,她先过去养个病再说。
唐雎缓过来之后,下楼去渡口。
卫仲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一早在楼下吃饭,桌子上摆满临湘小吃,看起来十分诱人。
庄月问,“公子,用膳吗?”
“不用。”唐雎打起精神,然而脚下没留神,差点把自己扔到地上,惹得一片笑声。
唐雎并不在意,站稳之后继续下楼,路过卫仲身旁时,拱手道,“在下昨日不小心,有得罪之处,还请郎君见谅。”
“哦,”片刻愣怔之后,卫仲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戏谑道,“若是本公子不见谅呢。”
唐雎偏过头,难道那支糖葫芦不是他送的?这人还真是闲的慌。
卫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着面前的……少女。他一眼就认出唐雎了,尽管两年未见,可是有些人,实在是聪明得叫人心惊。
那一本《庄子》上的批注,言辞犀利,他很喜欢。这两年有时重读,更觉不俗。
卫仲是头回把一个女孩子记得这样清楚,她适合谈学问,有主见,人又聪明,不像深闺女子那般,只知道在后院中忙忙碌碌,磋磨时光。
若得深交,是个很好的朋友。何况唐雎身为晋国公主,说不定他日后可以去晋国避一避难,省的在大虞被人折腾。
唐雎精神不济,再说都两年多了,她早忘了自己还认识个叫卫仲的人。
“哦,”唐雎变脸如翻书,“我致歉是我的事情,你见不见谅,却是你的事情。”
她这张嘴从来不客气,在外都不曾收敛些。
卫仲知道她,并不生气,自顾自说,“坐下同我一起用早膳,就当道谢如何。”
唐雎没客气,坐在他对面,店家在她面前加了一副碗筷,唐雎胃口不好,看着一桌子饭吃不下去。
卫仲十分上心,给她指了不少爽口的菜肴,唐雎勉强吃了些,又喝了半碗鲜鱼汤,放下了筷子。
卫仲边吃边问,“小郎君要去乘船?”
“是。”
“去大虞吗?”
“是。”
“去大虞做什么?”
“养病。”说罢唐雎咳嗽了几声,好似应景一样。
卫仲心说千里迢迢去养病,你也不怕把小命搭在半路上。
“不如与我同行,如何?”卫仲道。
唐雎摇头,“不必,在下身虚体弱,怕连累阁下染病,便不好了。”
“不碍,我这人一向好交朋友,正好认识湘沅学宫的名医,到时为兄带你去瞧瞧,身体不好可是大事。”卫仲很是熟稔地与她说。
唐雎担心赶不上渡船,道,“多谢,不必,我得走了。”她起身太快,眼前一阵发黑,不想和卫仲纠缠。
卫仲本来是想逗她的,结果一看这脸色又红又白的,肯定是还没好,站起来说,“正好,为兄用完了,和贤弟一起走。”
唐雎平白被人占了便宜,心里很是过不去,可是没有精力反驳,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唐雎迷迷瞪瞪地出门,看见马车就踩着凳子就跳上去,十分利落,庄月带着行李和药走的慢了一步,连忙喊道,“公子,咱们的马车在后面,您登错了。”
唐雎捂着额头,皱着眉头转身就往下挑。卫仲瞧见唐雎上了自己的马车,哪里肯让她再下去。
他快步走过去,唐雎动作又慢,这一跳,就跳在了卫仲怀里。
唐雎挣扎着要站起来,卫仲二话不说又将她拖了上去。
“放肆。”唐雎伸手推他,怎么都推不开。
她一向会教训小辈,从来端的大方得体,然而现在被陌生人制住,又病的精神不好,没有气力与他争论,倒显得气短了两分。
庄月上前,被卫战拦住,“莫急,没看见我家公子在照料你家小郎君吗?”
庄月撞开他,朝唐雎那边奔过去,卫仲把手搭在唐雎手腕上,道,“怎么两年不见,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
唐雎挑眉,“干你何事。”
“瞧瞧,还是这么倔。”卫仲把她摁在车上,取出来一个小瓷瓶,把药倒出来之后,塞到唐雎嘴里。
“公子!”庄月大喊。
唐雎吃了颗药,觉得味道还不错,朝她摆摆手,“走吧,且死不了。”
眼前这人并无恶意,唐雎是真不想和他纠缠,乘他的车就乘了,“劳烦公子带路。”
唐雎倚在车壁上一言不发,她头昏地厉害,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罢了,瞧你病的,我不逗你。”卫仲掀开帘子让车夫赶车离开。
唐雎吃了药之后慢慢缓过来,卫仲在等,等唐雎问他。
然而唐雎沉默不语,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本书。卫仲只觉得自己一早上都白折腾了,逗她这么久,人家还是这样清冷。不像个年轻女孩子,这样稳重。
“小郎君怎么不说话?”
“没得说。”唐雎的眼睛依旧落在书页上,头也不抬。
“不问问我是谁吗?”
唐雎抬起头,淡然道,“与我何干。”
卫仲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前,哭笑不得,“你不怕我给你下毒药。”
唐雎道,“想来你晓得我是谁。”
卫仲点头,唐雎又道,“既是旧时相识,想来算是故友,关系不错,谁没事要杀人。”
“想起来我是谁了?”故友二字,卫仲听的欢快。
“略有些印象,只是你不曾告知于我姓名。”唐雎真诚地看着卫仲,当初卫仲并没有以真实身份行走晋国,那她知道的名字,并无意义。
卫仲没接话,看着外面,“到了。”
唐雎把书收起来,然后跳下马车。渡口人群拥挤,唐雎看着高大的楼船,眼睛都亮了起来。
卫仲伸手去拽唐雎的袖子,被她躲开,“莫拽我。”
两人穿过人群上船,唐雎头一次坐船,觉得十分新奇,可又晃晃悠悠的,脚步不稳,只好扶着扶手往上走,她走的很慢,卫仲跟在她身后。
“第三层。”
这楼船一共三层,第三层他全部租了下来,现在看来,正中下怀。
唐雎没有客气,晃晃悠悠上了楼船第三层。
清晨的风夹着凉意扑面而来,唐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庄月眼疾手快把披风取出来给她系好。
站在栏杆旁边,她看见晨光将江水染成赤金色,沅江之水浩荡东去,宛如从天边卷来。她想,自己何其渺小。
她一向看惯了日出高地的景象,觉得已然十分壮丽。然而此情此景,同样让唐雎觉得壮怀激烈,神思飞扬。
“如何,此景震慑心胸吗?”卫仲问她。
“大好河山,值得一揽入怀。”唐雎回头看他,双眸不再平静,好似从眼眸深处烧出来一把火,那火那样烈,不光会烧死他人,也会烧死自己。
卫仲正端着茶杯,闻言正色道,“河山在此千秋万代,谁能揽入胸怀,妄言。”
“我。”唐雎沉声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她敛起眼眸,将那把火压下。
卫仲把茶杯递给她,促狭笑着,“好好好,先回去养病吧,身体要紧,身体不好,怎么将江山揽入胸怀,太瘦弱了。”
唐雎登时气短,无言以对。
她自幼就娇贵起来养着,出门生个病而已,还怕治不好了。至于瘦那就更没办法了,吃什么都不长肉,她爹说她心思太深。
唐雎喝了一杯热茶,觉得很舒服,问他,“如何称呼?”
“卫仲,你不是想起来了。”
“你姓卫?你姓白吧。”唐雎道。
卫仲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歪过头说,“嘘,在外就是叫卫仲,秦小郎君,你觉着呢。”
唐雎不置可否,摆摆手去休息了。
卫仲送走她,独自坐在船头喝茶,他觉得唐雎同从前一样,只是比记忆里长高许多。长相还是那样冷冽,比以前长开了些,美得端庄大气。
算一算,两年不见她应该已经过了十五岁,怎么晋王没让她嫁人,还放出来乱跑,也不知能把谁给祸害了。
随后,看过最近传遍的消息他才知道,原来晋王打算让唐雎担起大任了。荣宠加身,风光无限。
“东曦公主……这个封号可真有趣。”卫仲摇摇头笑着。
同样长在宫廷,他和唐雎的志趣,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卫仲此生,只想寄情山水,别无他求。而唐雎,会在权力场上度过一生。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相当少见。
唐雎睡着,忽然觉得胃里翻搅得难受。
她急忙起来,让庄月拿个盆过来,她吐了。
这回不是因着伤寒,是晕船了。北方女孩子头一次坐船,晕船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