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及笄礼很是隆重,她天不亮就被从床上拖起来,又描又画。
垂髫发髻解开,她攒了一箱子的簪子,钗子以后总算会派上用场。
唐晏一早蹿到唐雎这里,唐雎一头长发散落腰间眉心一枚红色梨花印记,唐晏一见她就把点心摔在了地上。
唐雎斜小孩一眼,玩笑道,“撞鬼了是不是?”
唐晏回神,“才不是,我撞上天上的神女。”
唐雎伸手捏他的脸,“这小嘴,越来越会说话了,以后不愁哄不到小娘子。”
“我说实话,姐姐当真是天下无双的容貌,我半句假话都没有的。”唐晏恨不得立刻指天发誓。
唐雎笑,“你才见过几个女孩子,听说那夏朝三公主才貌双全,求娶的人从城北排到城南,与大虞公主并称绝世双姝,你日后见了她们,就不会这样吃惊。”
唐晏不以为意,“还是姐姐好看,旁人入不得眼,只是姐姐今日觉着与往日不同。”
“哪里?”
“不那样……吓人了。”少年如是说。
唐雎一身素衣,妆容素淡雅致,很是温和内敛的样子,不似平日里明媚。
她觉得那样太刺眼了,就像唐晏说的,平日里不刻意收敛的话,她气势盛极,不说话就能把一群孩子给吓住。
唐雎没接话,去了明德殿。
及笄之礼程序繁杂,她身为公主,更是麻烦。唐雎实在不忍拂了父王的好意,于是这礼就更复杂了。
不出唐雎所料,文武百官都在这里,场面堪比历代晋国太子加冠之礼。
三加三拜,前两次加笄,正宾皆是晋国世家中年高德劭的贵妇人,赞者则是宗室贵女,名声一向极好,如此安排,可见晋王用心。
第三次加笄,晋王亲自起身,走到女儿面前。
内侍捧着玉盘,上面覆着一方罗帕,晋王亲手掀开之后,唐雎抬头,低声道,“父王……墨玉……”
“阿雎别怕,这是你该得的。”晋王拿起那一副墨玉凤凰钗,别在唐雎发间。
众人看清之后,一片抽气的声音。
墨玉凤凰钗,是历代王后所有之物,珍贵非常,即便晋王没有王后,也不能传给女儿啊。
“去换礼服。”晋王对唐雎说。
唐雎颔首,和赞者一起离开。其中一个姑娘说,“阿雎妹妹好福气,王上如此疼惜呢。”
唐雎自是笑脸相迎,“听说绾姐姐与徐统领家的长子订亲,婚期将近,徐统领出了名的疼媳妇,姐姐日后的福气,可是少不得。”
唐绾掩面笑了,“哎哟,承阿雎妹妹吉言。”
换好一身正红色礼服,配上纯黑墨玉凤凰钗,及笄之礼总算成了一半。
看着女儿盛极的容颜,晋王感慨万千。即便如此盛装,都遮不住她眼中的凌厉和敏锐。
三拜以及祭酒用饭之后,唐雎终于入席坐好。
她坐在晋王下首,忍不住看父亲。晋王只笑不语,唐雎眨眨眼睛,没有开口。
正宾齐老夫人已经开始念祝辞,给她取字。字其实是晋王早就取好的,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取名是十分随意,取字还是自己来取更好。
“爰字东曦,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王十二年二月十四甫。”齐老夫人话音一落,唐雎还没来得及想“东曦”的意思,赶忙出去答话。
宋丞相捻着胡须,和几位老臣面面相觑,“东曦……”其中一人低声道,“怎的取了此字。”
羲和乃是掌管日出日落的神女,在晋国地位尊崇,“东曦”一字,便是东方日出的意思。
东方日出……何等深意。
唐雎博览群书,当然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女子若与月作比,倒不算什么,但与日作比,这简直就是颠倒阴阳乾坤了。
唐雎头疼不已,她父亲的心思,那才是海底针,就算要对她委以重任,也不必这样明目张胆吧。
及笄礼后的宫宴,唐雎喝了几杯酒,悄悄问晋王,“父王,‘东曦’何意?”
“阿雎觉得你呢?”晋王反问。
“是阿雎想的意思吗?”唐雎说。
晋王低声告诉她,“阿雎,只看你自己希望能走到哪一步了。”
唐雎颔首,“父王深意,阿雎明白。”
晋王不再多说,指着下面的男孩子,“看上哪一个,告诉父王?”
唐雎摇头,“才没有。”
“去玩儿吧。”晋王拿了块点心递给唐雎,唐雎跟个小兔子一样塞到嘴里,起身去殿外了。
王宫十几年都没有这样热闹,唐雎一出门,就被各家女孩儿围上搭话。她一年以来几乎不出宫,她们想讨好她都没机会,今日怎能错过。
好在唐雎个子高,一看就瞧见了齐珩。
齐珩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唐雎冲他一笑,他才朝灵阙宫的方向走过去。
唐绾看出唐雎急于脱身的意图,替她应付了诸多女子,唐雎忙追了过去。
齐珩蓝衣短剑一身少年装扮,看见唐雎之后立刻道,“阿雎今日最美。”
唐雎揶揄,“那我平日不美了?”
“美,当然美。”少年有点难为情,然后两个人一起坐在树下,像往常一样。
唐雎低头整理繁杂的裙子,齐珩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一直盯着唐雎不放。唐雎忽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然后齐珩的脸就烧了起来。
“你有话跟我说吗?”唐雎悄悄问,“我听着呢。”
“你要选夫婿是不是,”齐珩闷声说,“你选了没?”
唐雎漫不经心地说,“你说的这个呀,我瞧了瞧,都长的不错,挑的眼花,不知道要挑哪一个。”
少年立刻就急了,“阿雎,你眼睛不好使了吗!他们哪一个有我好看!”
说完之后,齐珩又觉得这话不对劲,蹦起来走了两圈,然后又在唐雎面前坐下,“你怎么能这样!”
唐雎大笑,“我怎么了?我把你给始乱终弃了?”
齐珩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半晌后他拉起唐雎的手,沉声道,“我不许你嫁给别人,你等着我。”
唐雎没有动,任由他拉着自己,很静地看着少年,朝他眨眼睛。
“阿珩,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说。
齐珩道,“你明白就好。”
“可你真的想好了吗?”唐雎问。
“阿雎,我……”
“你听我说,”唐雎拉着他的手,向他那边靠近,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压住,很是亲昵,“今天的阵仗,你也瞧见了,场面堪比太子加冠不说,还取字‘东曦’,我父王的意思很清楚,我们都明白,齐家若是小门小户,倒也罢了,可是齐家世家大族,根深蒂固,你与你父亲,更是前途无量,我若嫁给你,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说完,二人一起沉默,午间的阳光照在她的墨玉凤凰钗上,晃的齐珩眼睛都看不清了。
“阿雎,我明白。”少年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
唐雎道,“不要这样,阿珩,即便你我不能成亲,还是好友,我不会嫁人。”
“我不想和你做好友。”齐珩又抓起她的手。
唐雎合上眼睛,“那你,预备怎么办?”
“我去秦川大营,阿雎,我会建功立业。”
唐雎说,“我打算去湘沅学宫读书,就当避一避风头了。”
齐珩看着唐雎,“我知道你不是一般女孩子,不论心志还是身份,你要嫁的人,挑选时候也该慎之又慎,可我就是喜欢你,我不想你嫁给旁人。”
唐雎苦笑,“身不由己,又能怎样。”
“你能等我吗?”齐珩问。
“没有这么简单的,齐珩,你要娶我,就要放弃纵横沙场的志向,就要与齐家脱离关系,你敢吗?”
齐珩,“我……”
“不要讲话,齐珩,”唐雎苦笑,“你我之间,不只千山万水。”
这是权势的较量,如果无法平衡,就只有倾覆,到时候你死我活,没有好结果。
唐雎把手从少年手里抽出,“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阿雎,我不甘心。”齐珩起身,手握腰间短剑。
“若非真心爱我之人,我不会轻易嫁人,父王也逼我不得。”唐雎说道。
少年眼中终于有了光彩,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雕工实在难以恭维,唐雎知道肯定是他的手艺,笑着收下。
“真漂亮。”唐雎歪过头,举着玉佩说。
齐珩眨眨眼睛,“你哄我的。”
“是啊,我哄你。”唐雎揶揄。
齐珩“哼”了一声,“阿雎,你收了我的玉佩,日后一定要嫁给我的!我绝不食言。”
少年豪气干云,信誓旦旦。
唐雎想,要是嫁给他,以后会被辜负和利用吗?她不知道。
唐雎轻轻点头,“多谢你,阿珩。”
齐珩没有回答,他想,若是娶了阿雎,怎样才能平衡二者,他还不知道。
唐雎摩挲着那枚玉佩,放进荷包里,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开始说起最近读的书,或者是有趣的事情。
只是他们都知道,不一样了。
唐雎整个下午怏怏不乐,还强颜欢笑,和一群少年少女逗趣。
宋相和几个老臣本来想问一问晋王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晋王一直避而不谈,和他们打哈哈,几个人只好作罢。
那厢,少年们则是私下讨论着唐雎的喜好。不过只是问问而已,除了齐珩,谁还敢娶唐雎呢。
她是晋国唯一的公主,如今更是站在风口浪尖,娶她的代价实在太大,他们都付不起。
何况……当年中秋一事,男孩子们心里还是介意的。
唐雎有意离开,当然打算找个理由。
于是当天的宴会不欢而散,小殿下青着脸,一言不发穿过人群,回了灵阙宫。
因为当日流言蜚语,有人说起中秋旧事。
唐雎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她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吩咐早就挑好的人,她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