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唐雎临产,皇帝派了许多人马过来,白瑛被强行召回宫中,软禁起来,他知道大事不好,但是无能为力。
唐雎悠哉悠哉,抱着肚子按时吃饭散步,偶尔跟傅珏先生下两盘棋,要不和说的上话也敢说话的蓝田玉聊天,白璟的信越发勤快,唐雎却没了看的心情。
她害怕,但是又坚持自己要做的事情。
在腊月二十三,小年那一天,唐雎阵痛,马上就要生了。
蓝田玉悄不声带着人开始暗杀皇族派来的暗卫,至于侍女嬷嬷太监早就弄得半死全部关起来,好在傅珏先生还在,皇帝的本意也不是杀了唐雎和她的孩子。
她要生产的消息因此也并没有从学宫里传出去,刚生完又不能走,天寒地冻她会死的。
唐雎在里面差点疼死,咬着牙但是时不时漏出一声尖叫,心里想白璟要是在这里她能活活打死他。
这他娘的太疼了,谁受得了啊。
蓝田玉一身血气,铁四比他好不到哪里,两个男人跟傻子一样蹲在外面,他俩没见识过生孩子,就听说过容易死人。
蓝田玉不是暗卫,话多,问铁四说,“唉,老四,不会有事儿吧。”
铁四回答,“我又没生过,”他一想,“殿下不会有事的,好容易把家业拼到这个地步,她肯定舍不下。”
蓝田玉一听觉得有道理,随后又有些惆怅,“你说人家丈夫还在前线杀人放火呢,咱俩在这里等着公主生孩子,这算什么事情。”
铁四耿直非常,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当属下的,就要有属下的样子。”
傅珏,“你们俩给我闭嘴!”
他盼白璟的孩子可是盼了整整十年啊,现在一边担忧一边期待。
唐雎死活生不下来,中间还吃了半碗面条,蓝田玉咬着牙拉着接生的医女,吩咐说,“无论如何,要首先确保咱们公主的安全。”
医女是自己人,很冷静地回答,“放心,咱们主子搁在前头。”
傅珏心说这些人可真实在,话本子一般都是这样的:
“保大还是保小?”
母亲,“无论如何要保住我的孩子啊!”
夫君,“都要保住,少一个让你们通通陪葬!”
几个时辰之后,女人含笑九泉,托孤夫君,夫君郁郁寡欢,六亲不认孩子有手下一干忠臣带大,功成名就……
唐雎可真实在啊,傅珏看着晨曦微明心里想。天下女人,多是把丈夫孩子摆在自己面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却不同,不被所谓圣人礼教束缚。
一个卫太后,一个唐雎,算是天下少见的两个女人了。
三个时辰之后,腊月二十四巳时,唐雎诞下一女,母女平安。
唐雎昏睡半日之间,把女儿抱到自己身边,非常难看的一团,但是毕竟骨肉相连,她不嫌弃。
傅珏问她,“叫什么名字?”
“伊人,小名。”唐雎低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爹起的,和我没关系,”唐雎晓得他说的是名字,摇摇头,“我的名字来自秦国一代名相。”
傅珏笑了一声,不多说,看着小小的女孩子,“伊人,真漂亮,你不自己抱着。”
“不抱着,等白璟回来抱,他心心念念的女儿。”唐雎还是有些疲惫,浑身酸痛。
傅珏隐约察觉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确。
唐雎不忍心多看女儿,她也怕。
除夕当夜,唐雎已经生产的消息被皇帝知道,派人过来接她和孩子,带着将近两个营的士兵。
唐雎抱着女儿递给傅珏先生,“伊人日后有劳您了。”
“你……”
“这日子,终于到头了,”唐雎淡然说道,“被人这样轻易拿捏,我是不忍受的,心烦,乱的时候总想杀人。”
“父亲不保护我,白璟不保护我,别怪我自己手握利刃了。”唐雎一字一顿说着,但是这话中蕴含的怨恨感情不是太强烈。
傅珏看到她双眼之中烧起大火,那是隐忍已久,能烧死一切的野心之火,她还是十年前桀骜不驯心怀青云之志的少女,衍到的学生。
“他改了心志。”
“来不及了,”唐雎披着鲜艳地狐裘,几日内已经瘦削下来的面孔棱角分明,看着很有一股来自北方的豪气和霸道,“其实,从一开始就来不及了,我们都知道会有这一步,大家都等着呢。”
蓝田玉推门进来,“小殿下?”
唐雎眯着眼睛看来女儿一眼,脸上竟然没有半点起伏,傅珏无话可说。
她转身,那一瞬间伊人骤然哭泣起来,但是她没有回头,那道背影没有一丝动摇,在除夕的黑夜里慢慢消失,再也不会回头,连残影都没有。
连蓝田玉都很诧异,才出生六天的女儿,竟然割得下,是女人吗?
果然女人心狠起来,比男人都狠。
唐雎好像听到他的想法一样,“我二十五了年都是如此。”生下来就走在权力的道路上,立志走上巅峰,谁也不能阻挡她。
这一夜,晋虞联军和夏朝大军陷入僵局,离城大营将军齐珩提出建议,效仿当年号称“人屠”的白起,计划水淹夏朝城池,迅速结束这场战事,晋国底子薄,还是有点拖累不得。
此计一出,便获得赞同,南山郡守柳惠子带人与齐珩商量此事。当年水淹鄢城,楚国死伤无数,不论平民还是士兵……这个计策,称得上心狠手辣了。
可是不会有人知道,当年的齐珩只知道念“修我戈矛,与子同袍。”
他已经长成了可以轻易收割旁人性命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柳惠子的夫人,刚刚生下一个女儿。
这个秋天和冬天,所有人都置身在烈火之中,有的人涅槃重生成为凤凰,有的粉身碎骨堕入地狱。
大年初一晨曦的时候,血火交织的一年终于度过,朝夕之间天下已经风云遽变。
有人说,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因为所有人都终于踏上了命运一开始给他们准备好的道路,往日的一切,都为了今朝做准备。
但是也有人说,已经结束了。
因为所有人都把心泡在了浓烈腥臭的血水里,摒弃了所谓人性,成了无情的杀人利器,出鞘则刀光剑影。
他们的人生只剩下利益的交换,没有情义可言。
但是所有人不知道,新年的凌晨,唐平和唐晏放过了一群在庆贺新年到来的敌军;徐秀徐丞相抱着小太子告诉他“仁善”二字的真实大义;大虞千金之子三皇子白瑛一路骑马到了湘沅学宫,抱着哭泣的幼妹,将她哄好,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日夜抱在怀里,半点不撒手,因为放下她就哭,白瑛听见她的哭声,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发誓会保护小妹,他发誓他一定会的,要怎么都会给她,不会让她远嫁,不会疼爱她又利用她。
每个人一开始的时候,都不是那个样子的,那个时候他们想要权势,是为了保护怀里的和身后的人,还有自己。
后来他们握紧权势的时候,却挥剑砍向身后的人,将他们刺伤,将他们杀死,然后孤独坐在王座之上,忍受高处寒冷从不悔恨。
有什么办法吗,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吗?
没有啊,没有的。
那些人在权势的火焰下把自己烧死又重生,骨子里带着权势所有的野心,嗜血和孤高,那是没办法丢掉的烙印,生在血液和骨髓中而不自知。
或许已经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踏上这条路,唯一知道的是,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