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朝中已经封笔,但是徐秀依旧每日进宫,因为修建水渠的计划日臻完善,他有些担心,担心唐雎会在南方兴风作浪。
小王子再有三四个月马上就要出生,唐雎在南方不归,肯定有躲避祸端的嫌疑,当然也会继续为自己收揽势力,她不是轻易会放弃的人,徐秀看的清楚。
唐雎是像一把剑一样,横在即将出生的小王子头上,实在太过凶残。
晋王今天多睡了一会儿来的晚,看他满脸严肃,给他塞了块点心,“放心,孤的公主不仅不会在南山乱来,还会把南山那一干世家的家底掏的干干净净送过去修渠。”
“王上这样笃定,徐秀便安心了。”
晋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孩子尚未出生,到底能不能成事还另说呢,阿雎不一样,你且安心,本王亲自教她长大,纵然心机深重了些,确擅长的阳谋,而且绝不会坏了晋国这向上的蓬勃景象,她比谁都希望晋国强盛。”
徐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也想,自己是不是思绪太重,将唐雎想的太过阴暗。
徐秀只是看不懂唐雎,他认为,一个读过许多书,知道世间丑恶见过血的女人,她应该是深沉冷静的,但在邢阳城的日子唐雎给他的印象是,骄傲,易怒,富有攻击性的。
……事实上徐秀完全想多了,哪个女儿靠着亲爹不撒野呢。
晋王估摸着女儿为了不给自个儿添堵,所以过年不回来,干脆就把内侍召来,备了礼物给唐雎送过来。
他们父女两个知根知底,但是旁人不知道,临封笔之前,朝中已经有人在诟病唐雎,回来之后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动静呢。
他死了的事情是管不着了,但是在活着的时候,晋王希望她一直是晋国公主,骄傲地活着。
“子章,这个。”晋王把唐雎写来的信给他看。
唐雎大概说了一下自己这个年一定会把包括南山郡在内的几大世家通通整一遍,真出了事情,还请她亲爹兜着点。
“公主果然雷霆手段,”徐秀评价,这样激烈的手段,他肯定做不来,“世家毕竟根基深厚,若猛然动摇,会不会引起他们激烈反应,造成南方动荡?”
“南山大营养着七万兵马,他们倒是有那个胆量造反,”晋王笑了声,“再说,得罪人的是咱们阿雎,回头给她收个尾就行了,难道还有人想治孤这小闺女的过错,人尽其才嘛,左右她是要出嫁的。”
晋王毫不遮掩自己对闺女的利用,他们父女两个和别人家的父女全部都不一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徐秀瞬间有点同情小公主,诸多算计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一个接一个地跳亲爹挖的坑,连眼睛都不带眨下的。
“好在白璟算有真心啊,也亏了没有嫁给齐珩这孩子……”晋王撑着额头,他到底是舍不得自己闺女。
徐秀没有答话,尽管他也觉得唐雎聪明,但唐雎还是去祸害大虞更好,女人总是容易引起纷争和混乱的,有的是不聪明,有的是太聪明,但她们弄权的结果好像都只有一个下场。
晋王并不太担心唐雎做出出格的事情来,也是真切希望女儿能够过得好。等到了大虞,天高地远,她想要过得好,白璟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要自己有底气,权势太远,那就只有多带钱过去了。
唐雎这厢闹得天翻地覆,眼看着都不能过个好年了,她爹还在背后打算榨干她的价值才把她嫁出去。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闹事的人面前,不过外面都知道,唐雎这是已经打算借着这件事情跟他们翻脸,一点情面都不给了。
唐雎的态度,基本上就可以代表晋王的态度,本来就衰微的世家现在被唐雎推进了深渊。
更闹心的是,唐雎还站在舆论的至高点上,拿捏着百姓的心思一个劲儿给各大世家落井下石,他们想不到好办法还手。
唐雎人家占理,她一句“普天之下一视同仁,世族和普通百姓的命在王族看来全部没有区别”,单单这一句,不知道就让多少人欣喜了。
掷地有声,打在平民百姓的软肋上,多少年来,他们明如草芥,身如浮萍,王族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晋国官制改革已经让百姓尝到了甜头,可想而知何等让人振奋。
案子很快就审理清楚了,王谢两家的男孩子纷纷否认自己是因为小绿眉打起来的,这个理由简直太荒唐了,他们好歹是要脸的人啊。
然而小绿眉却是已经“死”了,唐雎让她“死”的,老鸨也松口称他们两个面和心不和矛盾深刻,双方皆有口难辨,毕竟虽然喝醉了,但是他们还都记着,放手搂着的是个男孩子啊。
但是外面流言传的实在热闹,百姓们正逢过年闲了下来,这件事情正好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小绿眉的死因,俨然被编成凄美的爱情故事,还多了文弱书生是小绿眉真心喜欢的人。
花楼一带全部被柳惠子过去封了,一堆女人唐雎给愿意走的人办了正儿八经的户籍,其他不想走的年幼的,正打算过完年就交给陶筹的师弟。
等明年章台路再开张的时候,主子就换人了。
冬日暖阳,唐雎腿上盖着毯子,斜躺在软榻上,阳光穿过窗户照进来,唐雎眯着眼睛只觉得无比惬意舒适。
柳惠子的结案陈词放在桌子上,等到年后就会上书朝廷,给出最后的判决,本来女儿挖坑亲爹填土的原则,晋王不会放过他们的。
唐雎觉得这个人的文采一如既往地烂,好处就是要点明确,条点清晰。
要知道这些读书人写奏折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几十年读的书通通写上去,先说一番冠冕堂皇的华丽言辞,再问候王室祖宗十八代,这才能写到正事。
结案陈词各家一份,今天早上刚刚送过去,唐雎没有睡午觉而是在这里等着,就是估计他们可能等不到明天就会过来找她。
果然不出唐雎所料,几家人凑在一起,带着年货过来了。
唐雎打了个呵欠,披着狐裘去前面会客。
来的都是小辈,和唐雎算是一代人,皆是男子。
王家人先站出来,道,“听说公主殿下喜欢点心,贞儿堂妹特地托在下带来,请公主笑纳。”
唐雎请几个人坐下,把自己府上最好的茶叶和茶杯一起搁在案几上,大虞的凝霜茶,还有南方夏朝最出名的官窑烧出来的瓷器。
她自己虽然不是盛装,但是那一身蜀锦还有发髻上罕见的粉色珍珠,他们还是认识的。
这也是一种震慑,不言自明。
如果你们是来贿赂我的,那你们可以走了。
这个意思实在是太过明确让几个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们知道,唐雎不是踩着台阶就下的人,她要是有了台阶,下一步就会把他们生吞活剥连肉渣子都不剩下。
不能轻易妥协,但是如果不妥协的话,还有什么办法。
双方如果要在同一个台面上谈判的话,必须有同样的筹码。
晋国南山世族,实在不占优势。早些年他们和韩氏一族关系不错,和王室也挺好,几年前晋王灭了韩氏之后,就开始明着暗着打压南山世族,连南山郡郡守一职也是那个时候被撸下来的。
他们不说话,唐雎就先说了,“诸位,唐雎此来南山,只想安安稳稳过个年,今日请诸位喝茶,有什么事情年后再来吧,唐雎是个女人,有些事情尽管并不想多说话,但是身为晋国公主,盯着‘东曦’二字作为封号,又是读过书的,免不了肩膀上就担着些事情,我不多说,诸位也明白。”
她竖起一根手指指着上面,半晌后接着说,“朝堂上这两年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是唐雎,是中书省,那人性格温平质弱,最能劝人的。”
谢家郎君谢安紧紧盯着唐雎,目光之中满是怀疑,他明白,晋王让他们三更死,他们怎么可能活得过五更,即便是唐雎,也不过是日后出嫁和亲的一枚棋子。
年轻的谢安恍然明白过来,他知道该说什么,能和唐雎坐在一张案前说话。
她把所有人都堵了一遍,硬生生把这次见面折腾成了年轻人的茶会,白璟总是送茶叶,唐雎也喝不出长短来,索性让他们通通尝看一遍。
这茶会开的很是精彩,这些世家出身的人,最擅长的就是风雅或者附庸风雅,也掩饰了这场尴尬。
当日深夜,唐雎已经睡下,有客来访。
唐雎被人催起来,情绪非常糟糕,她眯着眼睛瞟了谢安一眼,“谢郎君啊,你要是说不出个因果来,今日本殿下就让你出了我这门。”
谢安早就做好准备,笑了一声回答,“若谢安有幸成为公主入幕之宾,实在三生有幸,愿将谢氏一门拱手送上,为殿下一生鞠躬尽瘁。”
唐雎顿时不犯困了,打量着他说,“哦,大半夜自荐枕席来的,胆量不错。”
南山谢氏,还好,长的不难看。
谢安手心全湿,这位果然不喜欢唯唯诺诺的人,还好没有赌错。
“南山世家盘根错节,除非全部诛杀,否则难以清除干净……”
“说重点。”唐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灯火下谢安看到唐雎那双灼灼的如同烧着烈火一般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松动。
“回殿下,谢氏一族愿侍奉殿下。”
“我不久就要出嫁联姻,你知道,”唐雎一手撑着下巴,“年轻人要从长远考虑,现在依靠本公主,确实可以求得一线生机,然而日后呢?长久呢?”
谢安跪下,拱手道,“谢安斗胆猜测,殿下定会归来,不论十年还是二十年,不论谢安生死,谢氏一定是殿下的刀剑。”
“我的心思这样轻易就被人猜出来了。”唐雎看着自己刚刚为了过年染成红色指甲,幽幽回答。
谢安实实在在抹了一把汗,“请殿下见谅。”
“是个聪明人,比你那堂兄强。”
谢安恍然之间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只听唐雎接着说,“我只能保住谢家,至于其他世家……谢安,总得给本公主一个投名状吧。”
谢安握紧拳头,大家毕竟都不是什么好人,对于卖了其他人保住自己谢安并没有什么罪恶感,他抬起头,“明日谢安来来寻殿下。”
唐雎打了个呵欠,“还不走,等着陪我过夜呢,嗯?”
谢安就算真有这个想法他也不敢说,在他看来,现在唐雎是把大虞当做后路,轻易不会得罪秦王。
唐雎心想,这个人,事后是留着呢,还是废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