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雎上前,走到皇帝面前,道,“皇兄,你们兄弟怎么折腾,都是皇族家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您如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听着小人的挑拨,就要杀了您的同胞弟弟吗。”
“王妃,这是男人的事情!”明城道。
唐雎目光游移,上下打量着明城,拉成调子,“哦,丞相是男人啊。”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她的嘲讽,明城倒还绷得住,就是脸上不好看。
“王妃何意?”
“上次见面,你不是称我东曦公主吗?”唐雎面带笑意,“你还是称我公主吧,唐雎只做了两个月秦王妃,却做了十九年的东曦公主,如今说的话,也是为我晋国考量,请陛下听。”
亲兄弟之间的烂账,怎么都算不清的,唐雎不想听他们家长里短的感情纠葛,但是皇帝这个人容易被人挑拨,总是感情用事,不能用理智说服他。
“阿雎。”白璟不想唐雎出面。
“你别说话,”唐雎拉着白璟的手,“你们兄弟阋墙,叫谁得了便宜呢,陛下?”
唐雎接着说道,“先是薛氏,陛下您本该有一位贤后的。”
卫甄简直就是皇帝心中永远的明月光朱砂痣,皇帝下意识去看卫甄,她站住一众贵妇之间,惊慌失措地抱着熟睡的婴儿……不是他的,卫甄为拒明氏提亲,把自己嫁给了个五大三粗的武官,还生了儿子!
“那又如何?”皇帝青着脸,呼吸急促,他是真的动了杀念。
“您已经失去所爱,如今连弟弟都不要了吗,”唐雎看向明城,“丞相觉着呢,身为一国之相,您要眼睁睁看着秦王和陛下兄弟反目吗,您打算从中谋取什么好处。”
她说话很慢,“衍到先生往日同我说过,他说陛下性仁德可经不得小人挑唆,他还说了,而世族永远都是皇族的敌人,永远都不可能和皇族同心同德。”
“从前世族作梗,令陛下与母后不和,如今明相又想从陛下这里要什么呢,陛下还不够宠信你们吗,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够吗,唐雎同样出身王族,当年我祖父与父亲信任重用韩氏一族,何等荣宠,何等风光,他们却还想吃我王族的肉喝我王族的血,险些令我一族嫡系血脉尽断,这才是你们世族想要的结果,您满意了吗,丞相。”
皇帝最容易动摇,听完之后,神色果然有异,摇摆不定。
“陛下,卫氏乃是外戚,拥兵自重与当年晋国韩氏一族何其相似也。”明城果然也不是吃素的,回头就把这帽子扣到了卫氏和白璟头上,非常有说服力。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皇帝不开口,白璟扶着唐雎的肩膀,明城欲言又止,给自己身后一派的人使眼色。
良久之后,白璟道,“哥,白璟可以任由你处置,先来说一说安贵妃小产一事吧,毕竟是那个孩子身上留着大虞夏朝两个皇族的血。”
“唐平公子撞倒安贵妃,有目共睹。”明城道。
唐雎冷笑一声,“晋夏两朝本来仇恨极深,再深些也无妨,”她扭头看着皇帝,“皇兄尽管给夏帝去信就好,如何处理,唐雎一力承担,明相您不心疼小皇子,唐雎却是心疼自己未出生的侄儿和年少的弟弟。”
“王妃此话何意?”
“行了,把您那一身人皮扒了去再同我说话。”
白璟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如果大虞这样下去,还能有出路吗,如果任由世家大族把持朝政,蛊惑皇帝,大虞能走到哪里呢,这是白氏一族的天下,他生下来就有责任。
“皇兄,”白璟道,“臣弟与夫人本要去学宫修书,您若觉不好,臣弟便去边关如何。”
“边关乃是卫氏天下,秦王殿下欲去边关谋反吗?”
唐雎垂眸,白璟竟然打算走?开什么玩笑,眼看皇族都要被世家生吞,他还想走?!
“在丞相眼中,白璟只有死路一条吧,”白璟看着他,眼中的深沉戾气几乎能将明城淹没,“皇兄也是这么想的吗。”
皇帝……还真没想过要弄死这个弟弟,其实一直以来,他只是不服气而已,凭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白璟比他强,他当太子的时候,他们那样觉得,他当了皇帝,他们不说,可心里还是那么想的。
他没想过要白璟死,只是想赢而已,就像一个赌气的小孩子,他心中嫉妒,恐惧,但是恶念还没有膨胀到要让别人去死。
可是世家的人利用皇帝心中的嫉妒和惶恐,将之放大,让他们母子成仇,兄弟彻底反目,皇帝陛下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王”这个称呼,叫着好听,听着叫人身心舒畅,然而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利用和坑害,做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恶毒之事来。
唐雎心里想,白璟和它哥哥的关系已经破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即使平安度过今日这个劫难,也无法缓和了。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另一只只想窝在家里不动弹呢,可毕竟是虎啊,容不下就是容不下,没有办法的,不管唐雎和白璟哪一个,都是不能被容下的老虎。
“不。”皇帝回答,这个字说的颤颤巍巍,如同泰山将崩,可他毕竟这样说了。
明城知道皇帝是一定不会亲自动手了,可是如果他代替下令,然后明氏挟天子命诸侯,这却是不可行的。
其实诛杀白璟别人又能说什么呢,反正卫家一门缺心眼,肯定不可能造反。
果然啊,明家抱错大腿了,以后得想办法把自己变成大腿,不然肯定会被白璟弄死的,皇族这些人,糊涂起来糊涂到家,狠毒起来杀你全家,多少年都这样,没差的。
白璟扭头,搂着夫人的腰,然后道,“那皇兄,长风回府了。”
唐雎朝弟弟招手,唐平给傅珏先生行礼,然后三人穿过踩着艳红如血的毯子,穿过华丽冰冷的宫殿,越过冷漠无心的人群,朝宫外走去。
白璟没有犹豫,如果皇帝忽然反悔,在这里大开杀戒,他是不用担心自己死了,毕竟皇族的人都有护卫,他也不是吃素的,可是但凡他们二人明着翻脸,那大虞就完了。
毕竟是皇子,毕竟是秦王,毕竟是先帝曾经在遗诏上指定的继承人,毕竟是傅珏先生和衍到先生教着帝王道长大的人。
唐雎低声同白璟说话,“我父王将邢阳郡当做封地送给我,不如你跟我去哪里好了,骑马半个多月就到了,去不去?”
“好啊,不过你要等我几天,我有些事要做。”
“我帮你,”唐雎笑着说,“我还有一批军械要出手,还有铁矿,会有人想要的。”
“多谢夫人体贴。”
“不客气,谁让以后你就只有我,没有哥哥了。”唐雎说。
白璟垂眸,“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一天还是心中难过。”
“所以我很伤心啊,有时候宁愿是棋子,也不愿意当弃子。”唐雎靠在白璟身上,很是伤怀。
唐平远远跟着姐姐和姐夫,有一种深深地被抛弃的怨念在他头上萦绕不休,为什么姐姐要嫁人啊,还多了一个麻烦的姐夫,他在大虞混成这个样子都有胆量娶他姐姐,哼,万一刚才皇帝发狂真的动手,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虽然事情没有传出来,但是风声大伙儿都听到了,秦王府大门紧闭,皇宫人心惶惶,连大口喘气的人都没有。
九月份好像风平浪静了,然而这一日唐雎出门和陶醉喝茶,结果喝到一半府上有人来传信,秦王遇刺,生死不明。
唐雎匆忙回府但是心里清楚,这事情不可能是明氏一族做的,白璟借此把皇帝和明氏等世家都推上风口浪尖去了。
真相到底如何,大伙儿其实都不关心,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真真假假晦暗不明,黑夜里总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恶毒事情,而人心更是无法想象的恶毒和阴暗。
人们不喜欢真相,人们喜欢话本子,喜欢看戏,喜欢听别人家里最私密最反伦常的事情,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
第二日白璟情况好转之后,唐雎随即放话出来,要和白璟去她在晋国的封地邢阳郡,远离是非,好好过日子,一副贤妻良母,隐忍痛心的模样。
乍一听,好像他们是受害者一样,其实不然,这俩人早就把坑挖好,等着对手往下跳了。
卫太后来看了儿子一回,回去便生病了。
白璟彻底把他的兄长推向了不义之地,让他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自己只是暗中推波助澜,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其实有谁是受害者,唐雎不知道,至少白璟肯定不是。
“阿雎,你我走到这一步,是谁的错。”两个人坐在去邢阳城的马车上,白璟忽然询问。
唐雎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当然自己选的,我是因为爱权势,你呢,虽然看起来是被逼无奈,实际上,你若是一直藏着锋芒不露,不去南方军营,也不娶我把自己搁在风口浪尖的话,自然不会走到这一步,其实你也在逼皇帝吧,你早就对他不满,却不说话。你这个人真是奇怪,要是真的能放下的话,你直接就不回来好了,可你明明是个闲人,却还明里暗里掺和在朝中,当然,我知道你是看不下大虞走下坡路,可你就是不在其位却想谋其政,逾矩办事,是我的话,早杀人了。”
“承认吧白璟,你就是个有野心还想藏起来的人,矛盾,又虚伪。”唐雎轻飘飘地评价着自己的夫君。
白璟觉得这一刻好像有人把蒙在他心头的那块黑布揭开一样,那些多年来看不见阳光的晦暗心思暴露出来,他觉得心头在流血,但是又很痛快。
“毕竟是听帝王学问长大的人,”白璟长出一口浊气,他周身散漫的气质消失不见,骨子里傲然和霸道全部流露出来,沉声说,“怪不得我这样爱夫人,只有夫人懂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唐雎环着他的脖子,笑盈盈说,“我就是喜欢有野心的人,就是喜欢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你这个模样,我死在你手里都甘心。”
白璟咬着唐雎脖颈,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