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恬放假这些天浑浑噩噩的,眼睛也总红肿着,而她的父母却俱是面无表情的冷战着等对方做出妥协。她像鹌鹑一般窝在自己房里,书看不进去,卷子做不下去,只怕自己的家真要散了,原先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就像一个有着裂纹的陶罐,虽影响美观但还能拿来喝水,现在这个陶罐如果真的碎了,别说喝水,她又该何去何从呢?这些天董林已安慰了她许多——你也18岁了,马上就要去上大学,到时候也就寒暑假回一下家,四年很快就可以毕业独立了。只是,董林不懂她对家的依赖。妈妈总是很忙,生活精彩又丰富,常出去聚会,爸爸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付出了很多,他不善言辞但是对待妻子包容,对女儿更是全情付出。为什么突然就都变了?
方恬正胡思乱想着,外面有动静传来,好像是父母在说话,这么多天他们终于能交流。方恬很紧张,她贴近房门,一字不落的听着。
“这么多年了,临到现在你说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反对。你对我是怎么想的,我不在乎,扪心自问没有你这么些年我也不会过得这么潇洒。但是,恬恬是你一手带大的,这么多年我管的也少,我也是一个母亲,现在没能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起码要为她多考虑一些。”叶曼身段极软。
“恬恬也是我女儿,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是方恬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现在好多人家都换了新房子,我们给恬恬全款买套房,就写她的名字。”
“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我们再凑一凑,我们离婚了最可怜的还是她。”叶曼一步步诱导着。
“可是,我的经济状况你再清楚不过了。”方恬爸爸声音一矮。
叶曼态度马上强硬一点,“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但是恬恬马上要高考,正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候,我们闹出这种事情真的很对不起她。何况这几年她成绩上也不顺,我们做家长自然要提早为她多考虑下。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恬恬18了,那个可是才读高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的钱多多少少要给不是自己亲生的花。不如早点做好打算,这样麻烦也小点。”
方恬爸爸久久没有吱声,方恬隔着门只听到妈妈的脚步声和茶杯轻叩桌面的声响,这个时候她才觉察出妈妈的慢条斯理与不疾不徐。
叶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知道你手头也不宽裕,开始新生活需要钱,但是人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这年头组合家庭男的都不愿意找带儿子的女人,你今年44,等人家儿子二十多岁要买房娶媳妇了,你也60了,不能再折腾,只能为了现有的家庭生活忍着。说不定还要帮着带孙子,当然这些和你都没有血缘关系。真要住院生病,还不是恬恬管你。就是亲儿子也没得指望媳妇的,何况别人的儿子。”
“你说的我也知道。”方恬爸爸嗫喏着。
“那你要有应对啊,多为自己亲生女儿考虑下啊!”方恬拔高声音,气势回归。
“家里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了,拿出全部积蓄来买个房子给恬恬,这样我们两个手上都没什么钱了。”懦弱的人在关键时刻也总像头牛般被牵着鼻子走,面前是总吃不到嘴里的青草。
“钱没了,还能再赚,你真踏出这个家门了,那一切可就来不及了!再说,钱成了房子,又不是鸡飞蛋打了?”说完叶曼就不再作声等着他表态。
“能不能贷款……”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就得写我们两个的名字,到时候分割起来很麻烦,又要过户。家里明明钱刚好够,为什么还要给孩子添麻烦。跟你说实话,我本来就想换新的大房子住的,正想和你们说,结果……”说着叶曼声音有些哽咽,她低头遮住眼睛,状似痛苦。
“妈,别哭了。”这时方恬走出来,方恬爸爸一时有些手无足措,这些年女儿一直和他更亲近。
叶曼一把甩开自己覆在面上的手,红着眼质问他:“还说疼恬恬,关键时候什么都拿不出来,只想着自己!”
方恬也哭了,“妈,别逼爸爸了,我不要什么房子!”说完,母女两哭成一团。
“恬恬,别哭了,你先进去。”方恬爸爸突然开口,声音恢复到正常,对着女儿嗓音依然很柔和。
方恬没有动,叶曼平复下来,“进去吧,你爸和我有话说。”
闻言方恬只得步伐拖沓的走回房间,然后关上房门。
“肯定要给恬恬打算好,你的想法不错,留房子最好,女孩子以后总要结婚,要是过得不好总得有个地方可以去。”最终,方恬爸爸的天平滑向他疼爱多年付出多年的女儿。
目的达到,叶曼开始善解人意起来,“刚才你犹豫,我知道你不是舍不得为恬恬花钱。怪我,强势惯了,不重视你的感受,我的意见你有些抵触也正常。”
方恬隔着门听不清爸爸到底说了些什么,也看不到他的反应,只是妈妈今天说的话做的事竟然和姜嫣不谋而合了。她蜷缩在床上,想了许久,自姜嫣中考成绩比她还好,又考上原本她心仪的美院,还和钟鸣成为好友,一步步的就像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一般,怎么会这样呢?
“咔哒”一声,家门被打开又带上,是谁出去了?方恬一惊,忙走出房门,看到只有满面颓然的爸爸在。父母在外为她交涉,而她在房里只知道自怨自艾,再面对爸爸,方恬不禁有些赧然。
“爸爸,我不要房子的,房子又不是家。”方恬走上前坐在他身边。
“恬恬,你妈妈说的对,之前我们就该买新房子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的,反正也是为了你,直接写你的名字最简单。”说着他拍拍女儿的背。
爸爸的巴掌不大不小,但是很温暖,方恬的眼泪一颗颗的砸下来。
“别哭了,是我们对不起你。”
除了流泪,方恬只能不住的摇着头,眼泪溅出去。直到爸爸递给她热毛巾,方恬才起身去,镜子里眼睛红肿的睁大都觉得困难。眼泪哭干了,只剩抽噎,方恬拿拳头敲着前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下手越来越重,甚至想自己怎么会连姜嫣都比不上?
正在钟鸣对面剁荸荠的姜嫣还不知自己又被方恬惦记上了,看钟鸣干活真是赏心悦目,他也不常做家务,端坐着双肘搁在桌上,小刀保持一定的切入角度,不疾不徐、慢条斯理的把面前一大堆生姜处理出来,然后码放整齐。
“你做实验啊?”姜嫣揶揄着。
钟鸣直笑,“我洗碗你这么说,怎么剐姜还是?”
姜嫣眨眨眼,故意说:“什么洗碗?我都不记得了。”她当然记得,可出口的话偏是这样。
“我做什么家务,你是不是都要说像做实验?”
“有什么是你做不好的?”
“很多啊,羽毛球、乒乓球我总接不到飞来的球,等我们开始作图、画古迹写生的时候,到时候你更该知道了。”钟鸣体育不好,但他常慢跑,体能不错。
钟鸣姥姥端了肉馅盆子过来,把荸荠粒往里面加,一边干活一边笑眯眯的说:“到时候,你多请教嫣嫣就好啦。”
姜嫣连连摆手,“不请教不请教,切磋。”
钟鸣拿起一根小葱晃了晃,“你又谦虚了!”
然后就被他姥姥拍了一下,“你赶紧切葱,葱白要分开的。”
钟鸣不明白,“葱白干嘛要分开?”
“算了,你把姜剁的越细越好,我来弄葱。”姜嫣把所有荸荠粒都收进瓷碗里。
钟鸣一定要弄明白,“为什么要分开用?”
“鱼丸是白色的只放葱白,好看。”只有姜嫣回答了他。
“哎,你手机怎么亮着在?”钟鸣姥姥突然喊他。
钟鸣冲洗了手,去沙发上把手机拿来,盯着屏幕按动按键,然后只打了几个字就点了发送。
姜嫣留意着他的动作,像是有短信找他?钟鸣回复后,手机连响几下,不停有短信过来。她状似无意,“短信跟QQ一样发,每月短信额度一下就没了。”
“晓得她的,急性子?”来了三条短信,钟鸣只回了一条。回复完,钟鸣继续切姜。
没一会,电话铃声响起,姜嫣瞥一眼来电显示——傅文慈。“傅惟慈?”她脱口而出。
“是傅文慈。”钟鸣纠正一下,然后接起电话。
“喂,你在家忙什么呢,QQ不回,信息半天才有动静?”隔着听筒,是一把很清脆的嗓子。
“最近没怎么上网,你说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当然啦,你也知道我们家这边有成片有燕尾脊的老宅。今年总下雨,一个明早期的屋顶都漏穿了,结果房主也联系不上。这次寒假,我爸他们进去了,还拿油布先给遮好了,过完年你要不要过来看看,然后我们一起回学校!屋子里面真是好漂亮,其实还蛮完整的。”
讲到关键,钟鸣想着妈妈的身体状态,也不想麻烦傅文慈,他拿着手机坐下慢慢说:“我家事不少,来不了了,谢谢你的邀请。如果能拍照就好了,等回了学校大家都可以看看。”
“先别啊,照片我们留着做课题。说好了,我就是你这组的!”那边的女孩子隔着电话很愉快的定下来。
“好。”钟鸣面上笑着一口应下来。
姜嫣支起耳朵,默默地切着葱,有些熏眼睛,她尝试着说点什么,“燕尾脊是什么?”
“屋顶正脊,飞翘起来,像燕子的尾巴。”
“燕子的尾巴?”她想象不出屋顶该怎么才像燕子叉开的尾巴。
钟鸣又换了种方式描述,可她还是不能明白,葱末辣辣的刺眼睛,“好辣!”姜嫣突然有些委屈,忍不住抽声,已经有眼泪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