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待在书房，钟翔在客厅，父子之间像隔了一道河，最终还是钟翔起身，他走到书房门口，轻咳两声，“买到的是明天的票？”
钟鸣从书里缓慢抬起头来，回答他：“明天上午十一点的客车。”
“也好，起码比火车好不少，时间也差不多的。”面对儿子，他开始没话找话。
“今天，不上班吗？”钟鸣问。
“请假了。”
钟鸣点点头，“那我们一起去看下爷爷奶奶吧。”
“好。”听儿子主动提起，钟翔心里松了口气，他不希望儿子的怨恨波及太广。
钟鸣和爷爷奶奶不算太亲，在他小的时候他们正忙着带大孙子钟皓，还是钟鸣姥姥主动提出住过来帮带他，谁带的多一些自然就和谁亲近一些。
父子俩一道过去，果真如伯母所说是做足了他要回来过年的准备。这顿午饭里，钟翔不住的同父母说话，而钟鸣却很沉默，他默默听着他们聊亲戚与旧人，有自己还记得的，而大多是他不认识的，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快吃啊，怎么像没什么胃口，也不说话？”奶奶突然停下筷子问。
钟翔抢先道：“他细嚼慢咽，闷声发大财，”又问钟鸣：“我们说的这些人，你还记得不？”
“有的还有点印象，其他的完全不知道谁是谁。”
“这就是你们年轻人和我们老人的不同，人老了就喜欢讲古。”说这话的是他爷爷。
人活到一定年龄，陪伴他最多的往往是自己的记忆。
饭后，父子俩帮忙洗碗，两人配合的还算默契，这让钟鸣想起儿时父母总是想让他参与进力所能及的家务中，他偶尔添乱一家三口也是乐陶陶的。那时，他们感情还是很好的吧“这样想，他又有些难受。
“这个碗，还没冲好？”钟翔忍不住提醒对着水槽发了好会儿呆的儿子。
“噢。”他回过神来，把干净碗递到父亲手上。
“还是要走吗？”钟翔压低了声音问。
“嗯。”他缓慢而坚定的点头。
“你别和爷爷奶奶说，到时候由我来说。”
钟鸣只点点头，没有言语。
两位老人生活一向规律，这次小孙子回来吃饭他们自然不会饭后半小时就去睡午觉，只是坐在沙发上说是要说说话，可眼皮子却止不住的耷拉。最后还是钟翔忍不住说：“爸妈，你们还是睡午觉去吧，免得下午精神不好。”
“人老了，就跟小孩一样，瞌睡大。”
“去休息下，这几天买菜备菜也累。我和钟鸣去江边走走。”
说走走，果然去走走，两人下楼后没有原路返回，折道去了江边。此时江滩没什么人，风和日丽，倒是很适合走走说说话。
“你是不是心里有点埋怨我们把你一个人蒙在鼓里？”钟翔问他。
钟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归根到底，这其实是我妈妈的意志，对不对？”
“这一切，你是不是很难理解？”
“如果我不理解，是不是白费了妈妈的一番苦心？”钟鸣反问。
钟翔抽了一下，有些痛苦，“这对于你来说太突然了，导致这个局面的人是我，即使你现在不能理解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让你妈妈原本安排的天衣无缝的环节出了纰漏。”
“其实我再理解她不过了。”然后钟鸣没有把话说下去，他觉得有些无力，顺势往后一撑，坐在石栏杆上，“我只是很后悔，那年妈妈唯一一次喝多了酒，她很难过，你出去了，现在回想过来那时我真的很迟钝，怎么没有给她更多的安慰呢？好多次，她沉默着拿看书来避免和你交流，为什么我就没有觉察到呢？”
这样，很难面对儿子，钟翔由最开始盯住他到移开视线底下头，“这些本不该由你来承担的，你不要再自责了。”
看着父亲底下的头颅，钟鸣轻声说：“爸爸，我没有想拿亲情惩罚你。”
“我知道，你妈妈把你教的太好了。”
“爸，你能别让汪阿姨住进我们原来生活的房子吗？”他不能让这个窥伺自己母亲人生已久的女人得逞。
“我把房子过户给你，为的就是你说话做主。”钟翔赶鸭子上架必须给汪心兰一个结果，可激情退却，最重要的始终还是儿子。
“你会和汪阿姨再婚吗？”钟鸣专程用到这个词。
“如果她还希望这样的话。”钟翔有些尴尬。
“都到了这种地步，你们后悔吗？”钟鸣没什么温度的望着他。
“我的后悔开始的很早，你妈妈知道我…后没多久确诊了红斑狼疮，她提出离婚也要你的抚养权，医生要求住院，治疗风险签字时我也在场，一页页的翻看过来，我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婚了，否则就是牲畜不如了。”面对儿子，他始终说不出出轨这个词。
“然后，汪阿姨就一直等？然后，她也后悔了？”钟鸣不禁想她到底期盼过多少次母亲早日逝世。
“我和她说得很清楚，她不肯，流言四起，你妈妈很怕你受到影响，我就主动申请调到分厂去了，也是你妈妈的老家。就是因为这个举动，所以她再也没有提过离婚。”
“可是，她并不快乐。而你，也不快乐。”钟鸣抬头望向江面的轮渡，面上一抽，像是笑了。
“如果当时我真的和你妈妈分道扬镳了，我更不会快乐。所以，这也是我后悔的开端。”这样对自己儿子剖析自己，钟翔还能勉强应付。
“因为，那样你会被愧疚和自己的良心折磨崩溃。”终于，他对上父亲的眼睛，目光沉沉。
“对。”钟翔痛苦的闭上眼。
“爸，虽然我已经成年，不该来干涉你的事情，可是汪阿姨那个状态不对，你真的与她再婚——”他话没有说下去。
钟翔无比坦然道：“我知道，她和我闹的是越来越频繁了，如果她真的需要一个结果来祭奠她在这9年间失去的一切，我也只有奉陪到底了。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江面有船只过往，鸣笛似哀鸣。
一路无言，父子俩站在家门口拿钥匙开门时，钟鸣突然说：“该换把锁了。”
钟翔一顿，又说：“再不会有这种事了。”他说到做到，当即就出去买了锁芯，工人上门换锁时还有邻居问是不是年底了升级防盗指数的。
钟翔只干笑一声，反倒是换锁的小伙子很热情的介绍了最新的锁芯的安全性。
钟鸣环视着这个家的每个角落，他们搬进这个房子不过4年就遭逢变故，可他极力回忆也只有安宁与祥和，明知偏差，这种感觉的确不是滋味。这天晚上，他睡的并不好，可父亲明显睡眠比他还差，早晨见他眼下乌青，这个曾经风度翩翩的男人正以极快的速度衰老下去。
姜嫣正陪着苏雨在客运站旁挑手机，苏雨靠帮人化妆攒下一笔钱来，打算买个手机送给她母亲。两人看了好几款翻盖和滑盖的，一时挑花了眼。几家导购都很热情，说的天花乱坠的，弄的苏雨一时也不知到底买哪个好了。
年前各大卖场活动也多，到处都布置的热闹喜庆着，音响轰隆隆的响，实在有些影响人的判断，姜嫣干脆拿了些她们看过的那几款的册子，冲苏雨说：“口渴了，我们去买喝的吧，我请你，想喝点什么？”
“先出去看看。”
客运站旁店铺不少，苏笛偏说排队的人多的味道好，她也只得跟着一道排队，刚好对着册子探讨下到底买哪款。待两人终于商讨出个所以然来时，队也排到了。苏雨要的巧克力热饮，她点的可可牛奶。
钟鸣坐在客车上进站时就看到了正排队的姜嫣，她穿一件姜黄色的羽绒服与苏雨说说笑笑的，站在人群里很打眼。一下车，他就急匆匆的赶过来，刚好赶上了她们端着饮料走出来。
当姜嫣看到钟鸣背着双肩包与走前无异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惊讶的傻傻的望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倒是苏雨一脸好奇的问：“你这是打哪来，还是要上哪去啊？”
“我回来了。”这话是说给姜嫣听的。
她这才有反应，傻不愣登问：“你不会是想我了，跑回来的吧？”
苏雨轻推她一下，“你是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钟鸣噗嗤一声笑了，他正不知如何开口同姜嫣解释，谁不希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自己都是美好的呢。
“怎么我回来了，你不高兴？”
“有点意外。”她这才回过神来，觉得刚才该有些不好意思。
反正已经确定要买哪款手机，今天的任务圆满结束，苏雨鬼马精灵的戳戳她，“我先走了，不当你俩的电灯泡！”
“你今天就出现在我面前，真的很意外呢！”
“想了想，还是回来陪着姥姥姥爷，我爸就在那边陪着爷爷奶奶。”
“嗯，这样安排也不错。”姜嫣笑了，不过她看得出来钟鸣心里有事，只是他不说，她就不问，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受。
两人先到钟鸣家，收拾了他那一箱子东西。
“这么多书，该有多重！”姜嫣嗔怪道。
“就挑了几本我妈妈特别喜欢也推荐给我的。”
“真的？那我也想看看。”姜嫣凑近过来。
“好。”然后钟鸣抱住了他，紧紧地把她箍在怀里。
姜嫣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只是伸出双臂，也揽住了他。